崔璟未置可否。
後院石桌旁的那位宋舉人,麵色複雜地抬手施禮罷,略顯狼狽地離開了此處。
“宋兄!”有人跟隨而上。
而他那不省心的弟弟正叉腰道:“今日不拜這師,來日可沒這等好機會了!”
朝著宋顯的背影喊了這麼一句,崔琅又與常歲寧道:“師父,日後他若再想回頭拜師,可不能便宜了他,到時便由我來把關好了!”
胡煥暗暗搖頭。
看這架勢,崔六郎是真想關門啊。
崔琅的想法的確不太友善,做不成關門弟子,把門弟子舍他其誰?
“寧寧的棋……竟也下得這般好麼?”喬玉柏難掩驚異之色——不知道的驚嚇越來越多了!
“這有什麼,寧寧的長槍還使得很好呢。”常歲安給出了他一句萬能解惑答案:“你還不知道吧,寧寧的強項便是將彆人的強項變作自己的強項!”
喬玉柏:“……”
這毫無人性的強項是認真的嗎?
怎覺得自寧寧這腦子壞了以來,竟像是被老天爺單獨開了小灶……不,這哪裡是小灶,分明是喂了場饕餮盛宴吧!
喬玉柏心情複雜地看向那少女,他隻想問,這飯吃的,寧寧撐是不撐?
“常娘子方才隻道棋下的還不錯……此言未免過於謙虛了!”譚離此時不禁感慨道——枉他方才還為常娘子捏了把冷汗呢,原是杞人憂天了。
常歲寧笑了道:“同騎射和書畫相比,是隻能稱之為還不錯。”
譚離:“……”
很好,這種謙虛了卻又完全無法謙虛的玄妙境界,實非一般人可觸及。
聽著耳邊越來越多的誇捧聲,常歲寧麵上並無得色。
這與她而言稱不上什麼真正的比試,實則她還是勝之不武了。
須知人與人的天分縱然相同,但若出身環境不同,縱付出同樣的努力,也注定會有差異——她從前那個太子做的,雖很有些傀儡的意思,但儲君該得到的待遇,她皆為自己爭取到了。
若說棋局如戰場,那她自很久前手中便握有一把如曜日一般的絕世好劍,而宋顯,手中至多隻有一根針在。
這原本就不公平。
但萬裡江河需有提劍者以血肉來守,需手握刻刀者儘心竭力來修正雕琢,亦需有擅持針者來嘔心瀝血去描繡。
他們並非對立,皆非完人,縱未必能同路,但仍當各司其職。
“走走走,咱們回去接著喝茶!”
崔琅心情大好地招呼著眾人,又邀請了譚離他們——說話好聽不彆扭的人,他崔琅最喜歡了!
譚離歡喜地應了下來。
“譚兄,宋舉人才走……這不妥吧?”身邊有人小聲提醒。
“咱們也總不好跟上去同哭吧?”譚離壓低聲音道:“宋舉人現下正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今日他本就是蹭飯來了,這飯才吃一半而已,肚子還沒飽呢,尋梅詩會這般的宴席注定是沒法子繼續了,不找下家還等什麼?
況且這下家還是常娘子!
譚離才不管旁人,自行加入了無二社眾人之間。
出於禮節,常歲寧便也邀請了旁觀許久的榮王世子。
“……隻是席上無酒。”
“有此羸弱軀體,本也不宜飲酒。”榮王世子笑著道:“如此倒是甚好,倒省得掃諸君之興了。”
常歲寧微笑:“那便請吧。”
一行人便往竹院而去。
喬玉綿牽著女使的手慢慢走著,崔琅始終走在她身後三步開處,替她阻去後麵略顯雜亂的人流。
跨進竹院的門檻時,喬玉綿似有所察地頓足,有些疑惑地回過了頭。
雖知她瞧他不見,崔琅仍有被抓包之感,胡亂地哎了一聲,雙手在身上一通亂摸:“一壺,我的扇子呢!”
“應是落在席座上了吧?”
“快進去給本郎君找找!”
喬玉綿莫名心安幾分。
是崔六郎一直在她身後啊。
她微彎了嘴角:“小秋,咱們也進去吧。”
常歲寧等人離去後,那些自各處而來的圍觀之人也邊議論著散去了。
館內有夥計走到那石桌旁,欲將棋盤撤去。
“且慢。”
青年清冷沉穩的聲音響起,夥計轉頭看去,雖不知來人身份,但仍下意識地退至一旁,行禮暫且離去。
館內常有官宦權貴出入,身為夥計便也練出了一雙識人之目。
崔璟走來,視線落在那棋盤之上。
他靜靜看著,眼前似乎重現了那少女端坐執棋的過程。
落子成局,棋法如兵法……
而這用兵之法,似乎很像一個人的用兵之道……這並稱不上如何明顯,隻因他曾多年反複研習歸納,十分熟悉“先太子殿下”的用兵之道,方有此感受。
字跡畫風可以臨摹……兵法,又是從何習來?
此時,一枚邊沿剛泛了黃的銀杏葉,打著旋兒輕落在了棋盤之上。
崔璟抬手,將那銀杏葉移開,修長手指落在了方才被銀杏葉覆蓋著的一顆白子之上,並拿了起來。
這應是她最後落下的那一子。
“……長兄?!”
忽有喊聲從身後響起,正入神的崔璟下意識地收回手,而那顆棋子也被他收進了掌心之內。
“長兄怎也在此!”崔琅驚喜地走來:“是與九堂叔一同過來的?”
崔璟不置可否:“怎出來了?”
“我來找扇子呢!”崔琅晃了一下手中折扇:“應是方才同那些人推搡間不慎掉落在此……對了,長兄方才可瞧見師父同那宋舉人比棋了沒有?”
崔璟頷首,那握著棋子的右手負於身後。
崔琅還是眉飛色舞地將方才比棋的局麵又重述了一遍。
崔璟:“……”
所以,問他可有瞧見的意義在於……?
末了,崔琅壯著膽子邀請自家長兄:“長兄可要一同進去坐坐?”
崔璟看一眼竹院方向:“不必了。”
他進去倒是坐下了,那些學子們怕是不敢坐了。
“那長兄稍等等!”崔琅言畢匆匆揖了一禮,便小跑回了竹院。
崔璟不解,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