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監生們施禮告辭。
崔琅胡煥等人也不好厚著臉皮留下蹭飯,緊跟著也告辭而去。
見得宋顯等人走在前麵,崔琅身側有少年挑眉道:“崔六郎,咱們可要去逗一逗他們?”
從前那些尋梅社的人一個比一個自大,言辭間總瞧不起他們,現下也到他們無二社報仇的好時候了。
“說什麼呢。”崔琅一巴掌拍他腦袋上:“師父交代過了,不可行落井下石小人之舉,棋盤上的事在棋盤上解決罷了,事後斷不許借輸贏來奚落對方。”
他刻意揚高了聲音說這番話,確保宋顯他們能清楚地聽到。
言畢,崔琅感覺良好,自覺自身形象氣度原地拔高,縱是巍峨高大如泰山,此刻在他麵前都要自愧渺小。
不得不說,這種站在人品道德至高點的感覺,可比奚落對方過癮多了!
還得是師父啊!
崔琅表麵開闊大度,內心竊喜自得,帶著社中之人大搖大擺地越過宋顯等人離去。
宋顯微抿著唇角。
他身側的同伴麵色變了又變:“宋兄,他們……”
宋顯心情複雜地沉默片刻,道:“他們已做得很好了。”
其餘人也沉默不語。
對方這些時日的態度,的確也沒有什麼可值得拿來說事的。
好一會兒,宋顯才道:“走吧。”
這些時日他想了許多遍,也不止一次去過登泰樓觀畫。
他逐漸明白了自己輸在何處,他既是輸給了那在他眼中張揚任性的女郎,更是輸給了自己那一葉障目的偏見。
因對方拜師喬祭酒而他未能,故而他從起初便對對方存下了不滿與成見,偏他又不肯承認麵對,故而總會找儘理由來貶低否認她,包括對方的女子身份——
他的本意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尊嚴與顏麵,可到頭來反而因此尊嚴顏麵儘失。
若他能早些去往登泰樓,若他之前便見過那幅山林虎行圖,得以親眼領略到那畫中蘊藏著的開闊之氣,他便也不會自大到認為一定能贏她,不比便不會輸了。
或者說,他從一開始拿偏頗之色待人時,便已經輸得很難看了。
那局棋,是他入京以來輸的最大的一次。
那些議論嘲諷是他應受的,這一月餘的時間足夠他接受這一切了,現下他當以此為戒,時刻警醒自身,勿要再重蹈覆轍。
至於贏了他的那個‘小小女郎’……
想到此處,宋顯的神態閃躲了一下。
他現下還未想好要以怎樣的心情去麵對她。
不過他很快便要離開國子監準備春闈之事了,日後應當也無甚機會再見了。
……
另一邊,崔琅半路被家中尋來的仆從攔了下來。
“……父親讓我回去?”崔琅頭皮一緊:“我能不回嗎?”
自芙蓉花宴回來後,他想著那些族人必會告狀,便一頭鑽進了國子監,連家門都沒敢進,就是躲著父親呢。
仆從表情也很為難:“郎主病了,夫人特意交待了,您還是回一趟吧。”
“父親病了?”崔琅一怔後,連忙道:“那我更不能回了,這時父親瞧見我怕是會急怒攻心,那不是病上加病嗎?”
末了正色道:“我還是繼續留在國子監儘孝好了。”
這純屬虛構的隔空儘孝之法讓仆從苦笑了一下,繼而壓低聲音道:“可夫人說了,郎主之所以病倒,便是因為大郎君花宴求娶之事,正是因打不著也罵不著大郎君,這才生生憋悶得病倒了,若連您也不回去,郎主怕是要發瘋的……”
“合著阿娘這是要讓我回去代長兄送死啊!”
他到底是不是親生的!
“也不能說全是代大郎君……”仆從委婉道:“那花宴上您的確也幫腔了不是……”
崔琅欲哭無淚。
這些年這個家之所以還能勉強維持住沒散,全是他拿命換的!
……
安邑坊,崔家,崔洐麵帶病容,正半靠在榻上。
眼看天色黑了下來,他冷聲問盧氏:“都這個時辰了,那豎子怎還未從國子監回來?我如今病成這般模樣,他竟連為父侍疾的規矩都拋之腦後了嗎?”
盧氏涼涼地道:“郎主指望琅兒侍疾,還不如指望峨眉山的猴子呢。”
崔洐眉頭一皺:“你……”
他怎覺一貫順從他的盧氏自打從那芙蓉花宴回來後,字裡行間總想嗆他一嗆?
誰給她的膽子?
崔洐氣不打一處來,冷著臉道:“這幾日我忙著應付那些族人的責問,倒還沒來得及問你,你當日在那花宴之上,為何反要幫著那逆子胡鬨!”
眾所周知,在他這裡,豎子特指次子,逆子特指大兒。
盧氏心中咯噔了一下,心知此時還沒到完全翻身之時,麵對晦氣的丈夫,暫且還須忍耐一二。
下一瞬,她即輕車熟路地紅了眼眶。
同一刻,仆婦已將帕子塞到自家夫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