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膽量取決於力量。
這句話是殿下說的,段氏忽然就想到了她的殿下。
她從前便喜歡這麼挽著殿下的手臂,這樣跟在殿下身邊,聽殿下說那些驚心動魄的沙場之事。
段氏此時看著眼前少女的側顏,恍忽間竟生出了一種錯覺來……好似自己還年少,殿下還在,她還是殿下的跟屁蟲,殿下的手臂隻能她來挽。
昔日,殿下凡是回京做回公主,那殿下身上除了衣裙首飾之外,必然還掛著一個段真宜。
段氏轉著頭出神間,常歲寧已停下了腳步。
段氏還要往前,險些撞上那桃樹,還好是被常歲寧扯了回來。
常歲寧看向她:“夫人真嚇到了?”
這一遭該不會是要將段真宜本就不是太多的腦子給徹底嚇沒了吧?
“……是怪瘮人的。”段氏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四下,又看向那桃樹:“就在這兒了?”
“和夢裡的一樣。”常歲寧道:“挖來試試吧?”
段氏便示意仆從上前。
仆從將箱子打開來,那箱子看似空無一物,但底部還有隔層在,隔層裡藏著一把短鏟。
常歲寧拿步子丈量了一下,指著桃樹外五步遠處:“試試這裡。”
仆從便挖了起來,挖吧,今天賺的就是這刀尖舔血的五兩賞錢,豁出去了。
好在數日前剛下過雨,此處平日又無人經過,土地算得上鬆軟好挖。
此時有雲遮蔽了日光,四下暗了一些,段氏本來就怕,此時再看著那一鏟鏟被堆到一旁的泥土,後背已冒了層冷汗。
她此刻的心情,與其說是在挖寶,倒更像是在盜墓。
盜墓就盜墓吧,現下隻盼著真能盜出點什麼來,畢竟來都來了,怕也怕了。
此時那仆從的動作忽然一頓:“夫人……好像還真有東西!”
段氏眼睛微亮,這才鬆開常歲寧的手臂,上前去看:“快,再挖一挖!”
仆從又沿著那硬物的周圍去挖,逐漸便有四四方方之物現出了它原本的模樣。
段氏驚喜不已:“就是這口箱子!”
她歡喜地催促道:“快搬上來!”
仆從應下,丟了手中鏟子,試圖將那口埋得頗深的箱子搬起。
這口箱子乃精工打造,本身重量在此,加上裡麵裝滿了東西,縱是放在平地上,由一人搬起來都是難事,更不必提在此埋了多年,底部好似紮根進了土裡一般。
仆從挪弄了好一會兒都沒能撼動它,正要拿起鏟子在箱子下側再鬆一鬆土時,隻聽少女的聲音響起:“由我來吧。”
仆從聽得一愣,他都搬不動,一個小姑娘怎麼可能……
遲疑的話還沒來得及說,隻見少女上了前來,伸手抓起兩側箱環,先往左右晃動了幾下,而後微蹲身,手上用力,竟當真將那箱子提了起來!
仆從:“……”
夫人的五兩銀子他忽然受之有愧。
段氏驚訝掩口——那胳膊上的腱子肉真不是白長的!
這樣的小娘子娶回家裡,將她家那欠調教的兒子打服氣不在話下,可偏偏她兒子不爭氣。
常歲寧將箱子放到了一側,段氏趕忙走過來,見箱子上著鎖,還沒來得及發愁,就見常歲寧拿過了仆從手裡的鏟子,揚起又落下之際,“哐”地一聲,利落無比地將那鏽了的鎖給砸開了。
常歲寧將鏟子隨手丟開:“夫人打開看看。”
段氏淹沒在這從頭到尾都在坐享其成的享受中,麵上笑意舒適,迫不及待地蹲身下去,將箱子打開來。
然而目光一經觸及那箱內之物,她麵上的笑意便澹了去。
“夫人,有哪裡不對嗎?”見她神態,常歲寧也跟著半蹲下身去看。
“不,沒有……”段氏的聲音輕緩下來,她伸手拿起一枚凋鶴玉佩,眼底忽然一陣酸澀,這是殿下生前常佩之物。
就在常歲寧覺得她下一刻便要失控落淚時,段氏哽咽著道:“魏德,把咱們帶來的箱子拿來吧。”
仆從應下,將箱子搬到自家夫人身側。
段氏便開始一件件地將東西裝進自己的箱子裡。
她每拿起一件,眼底便有追思故人的傷感,但這不耽誤她繼續拿起下一件。
仆從被她支去了一旁把風,但身旁滿眼好奇的少女沒辦法支開,段氏在抓起那些話本冊子時,便顯得匆忙許多,顧不上去對著它們追憶任何。
偏那少女好奇問她:“夫人也愛看話本嗎?”
段氏一下緊張起來,手上拿東西的動作不停,口吻儘量自然地道:“……我不怎麼愛看這些的,是長公主殿下喜歡,我便偶爾陪著看一看。”
常歲寧:“……這樣啊。”
若有朝一日二人相認,於段真宜而言,大約也是一種酷刑。
此時,她的目光落在了箱子的角落處,隨著段氏取出大半東西,那在其中並不招眼的小物件也終於出現了常歲寧的視線內。
這就是她此行前來的目的。
趁著段氏不察,常歲寧從裙邊摸到了兩顆小石子。
“刷——”地一聲輕響在自身後的草叢中傳出,似還有涼風吹過後頸,這叫段氏驀地一驚,寒毛倒立,下意識地回頭看去。
常歲寧手上動作極快地將那東西拿了出來,垂手於身側,同時問段氏:“夫人在瞧什麼?”
段氏僵硬地轉回頭來,聲音微顫:“歲寧,你方才……可有聽到什麼古怪的聲音?”
常歲寧搖頭。
腦中已想象出了渾身是血的惡鬼藏身於草叢後的段氏,半點不敢再回頭看,隻覺背後有一雙血淋淋的眼睛在盯著自己——年輕時什麼話本子都看果然害了她!
她飛快地將餘下的東西裝進自己的箱子裡,催促著仆從上前來將那舊箱子還放回去,將土重新掩好。
但待仆從上前時,段氏看著自己帶來的箱子,望著那裡頭滿滿當當的舊物,卻忽然道:“不對,似乎……還少了一樣東西。”
常歲寧一怔。
都怕成這樣了還數著呢?
對裡頭的東西記得這般清楚,這怕是做夢都在清點。
段氏又不死心地在箱子周圍找了找,確定不是自己遺漏了。
既不是被她遺漏,那便隻有一個可能——被彆人拿走了。
可這個彆人,會是誰呢?
段氏心裡已有答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