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還做得成朋友嗎(2 / 2)

長安好 非10 8768 字 10個月前

此陣法遠比她想象中的還要複雜,不同於她從前所見到的任何一種軍中陣法。

她依照著“萬變不離其宗”的原則記下四處的陣法布置,一路分辨之下,慢慢察覺到了一絲蹊蹺。

這些布陣之物雖繁雜,但細看之下,卻有缺失,布陣之物與位置也分主次,若用主次來說,此時所見皆為次,真正的主陣之物反而沒有看到。

這主陣之物便是一陣之眼,陣眼關乎著一陣起滅,是最關鍵的存在。

這是陣法所需、亦或是以防陣法被輕易破壞,故將陣眼布在了隱蔽的暗處嗎?

常歲寧思索間,已隨聖冊帝來到了玉池邊。

聖冊帝虛無縹緲的聲音在常歲寧耳邊響起。

“常娘子可知朕為何將你召來大雲寺?”

“是為眾討逆將士與臣女阿爹祈福。”常歲寧就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來十分微弱。

她的觸覺聽覺知覺皆減退了大半,需要格外凝神去細聽,才能分辨出聖冊帝在說些什麼。

“是,但不全是。”聖冊帝微轉頭看向少女:“實則,朕有一不解之處,想要問一問常娘子。”

常歲寧不動聲色:“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常娘子頗有過人之處,朕此前曾有意予以侍桉女官之職,你並未應下。”聖冊帝語氣中並無威壓,但說出來的話卻叫人無法放鬆。

“之後,李錄與崔卿皆有求娶之心,你亦悉數拒絕——故而朕很好奇,你無意朕給的官職,也無意尋常女子看重的好親事、好兒郎,你真正想要的,會是什麼?”

這些,分明是她的阿尚會做得出來的事。尋常女子所趨之若鶩求之不得的,唯她的阿尚不會看在眼中。

明洛的目光未曾有一刻離開過常歲寧。

此刻,那少女臉上依舊不見異樣,也看不出被試探之下的不安與遲疑。

“臣女自知心性未定,恐在宮中惹出禍事,才未敢應下女官之職。至於親事,在臣女看來,其中好壞之分,需講求兩情相悅,隻有彼此心意相通,才算得上是好親事。”

頓了頓,那少女又道:“若問臣女想做什麼,臣女如今隻想做阿爹的女兒,呆在常府,與疼愛臣女的父兄一起生活,如此便夠了。”

聖冊帝聞言微微笑了笑:“會有這般想法,你大約是還未長大。”

少女聞言道:“阿爹說了,臣女無需長大,臣女可以一輩子在他身邊,做自己喜歡的事。”

這天真又率性的話,似乎讓聖冊帝有些失神。

“不必長大,也是幸事。”聖冊帝道:“朕的孩子,很小的時候便長大了。”

“這也是朕為人母的失敗之處,朕將他們生下,卻未能給他們安穩的生活……”聖冊帝看向那尊天女像:“而待朕終於有能力彌補時,朕的孩子卻不在了,這或許正是上天給朕的報應。”

常歲寧垂著眼睛,沒有接話。

她原本被疼痛撕扯著的身體,在聽到這番話時,甚至有著一瞬的麻木之感。

明後話中的愧疚她不知真假,或是上了年紀得到了一切之後真的有些愧疚了,也或許是拿來試探她的手段而已,這樣的手段,她畢竟也是領教過一回的。

從前在她眼中,她的母親沉著,冷硬,不擇手段,從未對她露出過半分慈愛之色,也從未有過溫軟話語。

她原以為母親習慣了如此,直到和親前母親抓住她的手,那一句慈愛到甚至帶著請求的“阿尚,且幫阿娘最後一次吧”。

母親甚至顫顫地摸了摸她的臉頰,眼裡甚至有了她從未見過的愧疚的淚光,說出了定會接她回家的話。

那時她才知,她的母親原來也是可以慈愛之色待她的。

她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察覺到那慈愛甚至不像是裝出來的,真情到了極致,而這極致的真情,不曾給她留下任何拒絕的餘地。

她那時忽然想問,阿娘可知她嫁去北狄後,會經曆什麼?

但她終究沒問。

她的阿娘不是尋常女子,也非不通國朝大事的天真後妃,不會不知道這次和親代表著什麼。

正因知道,才會對她自稱一句“阿娘”,才會愧疚,隻是這愧疚並不會影響她的阿娘求她去赴那場煉獄。

而她之所以有那一跪,並非是覺得母親做錯了,相反,縱然母親不來求她,她也早有了答應和親的決定。

那時的大盛已無力再戰,兵馬皆疲,國力虛弱不堪,求和是求存的唯一辦法。

大盛那時需要的不再是上戰場的將軍,而是去和親的公主。

那她就去吧。

她可以去,她應當去,她隻是覺得,一個母親或許不該如此對待她的孩子。

不過也好,自她有記憶起,她那愛意貴乏而野心勃勃的母親帶給她的隻有無儘的要求與索取,她一直在還那份生養之恩,卻好似如何都還不清,正好借這件她本就要去做的事來了斷吧,也算投機取巧了。

自那後,再想到“母親”,她是輕鬆的,因為總算不必再背負那份生養之恩的挾持了。

從她聽從明後的安排假扮阿效起,一路而來,她以性命掙脫了那名為親情的牢籠,既付出了如此代價,便絕不會再束手就擒回到那段讓她無法喘息的母女關係裡了。

更何況,她還有謎團未解,她還未查到前世要殺她的人是誰,縱是為了保命,她也不能讓自己此時便暴露在明麵之上。

至於明後此時的愧疚是真是假,她無從探究,也並不在意了。

“常娘子可讀過《大雲經,是否聽說過天女度化世人的傳說?”聖冊帝問。

“臣女有耳聞。”

“同樣以己身救世的,還有朕的崇月……”聖冊帝道:“崇月的經曆與事跡,常娘子定然聽了許多遍,依常娘子看,崇月與這尊天女塑像,是否有神似共通之處?”

常歲寧便下意識地抬頭看向那尊白玉神像。

看過去的一瞬,她披風下的手指指尖震顫。

這尊天女塑像……

她的目光落在那尊神像栩栩如生的麵容之上,以及頸間那處醒目的裂痕……

所以,這座天女塔內“供奉”著的,從來不是大雲經裡的天女,而是她?!

與那尊玉像的眼睛“對視”間,常歲寧隻覺四肢百骸皆被攝住,心中驚惑無數。

察覺到明後的視線朝自己移來,常歲寧霎時間斂起眼底驚色,道:“臣女未曾親眼見過崇月長公主,無從比較長公主與此天女神像是否神似,因而不敢妄答。”

聖冊帝未語,隻靜靜看著常歲寧,似決意要從少女身上看出想要的答桉來。

常歲寧垂眸立在那裡,竭力控製著身體每一處,免使自己顯出分毫異樣。

不知過去了多久,聖冊帝才再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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