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將那東西拿起,借著塔簷處掛著的燈籠散下的澹芒看了看,隻見竟是一顆栗子。
他一怔後,遂拿著那顆栗子起身,回頭看向身後栗子飛來的方向。
昏暗中,他抬眼得見塔身二層處的一隻窗戶後,有衣著淺澹的少女手扒在窗靈處,探出了上半身,正朝著他這裡看來。
崔璟本染了秋夜涼意的眉眼頓時緩和下來,下意識地走過去。
見他走來,那窗內的少女乾脆彎身鑽出了窗,踩著塔簷,就要跳下來。
崔璟見狀快走幾步,連忙伸出一隻手去。
然而那動作輕盈的少女很快穩穩當當地落地,並無需他去接扶。
崔璟微鬆口氣,忙將那隻手收回,負在身後。
常歲寧兩步走到他麵前,看一眼他無人的身後,壓低聲音問:“如此深夜,崔大都督為何會在此處?”
“我……過來坐一坐。”崔璟似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的確也隻是想來坐一坐。
聽得這個並不詳細的回答,常歲寧也未再深問。
此時,她隻見那雙看來清冷、此刻卻似藏著無儘話語的眼睛在看著她,片刻,那雙眼睛的主人才問:“今日……你還好嗎?”
他平日說話最是乾脆利落,可今晚這兩句話卻處處停頓。
他的眼睛、及一些無聲的肢體語言,也與平日有了不同。
從前她初見的那個崔璟,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之後與她做朋友的崔璟,話雖仍少卻處處真摯。
今晚站在她麵前的崔璟,好像……有些不知所措了。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崔璟。
常歲寧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才點頭:“放心,我一切都好。”
崔璟少見地微微笑了一下,那就好。
片刻,他道:“其實,我是來見你的。”
常歲寧也笑了一下:“我知道。”
不然她也不會自作多情地跳下來了。
“那你為何不扔顆石子喊我下來。”她道:“下回你可以試著扔一顆石子的。”
崔璟便認真點頭:“好,我記住了。”
實則並非是他傻到不知該如何喊她下來,他隻是不想攪擾她歇息,她今日遭遇了那等折磨,本該好好歇息。
他本打算坐至天亮,等她起身。
而他隻是坐在此處,想到她在塔內可以放心安眠,便覺安心許多。
“此時來見我,是為何事?”常歲寧試著問。
隻為了問她一句“今日可好”嗎?
崔璟的確還有一事。
“我明日即要離開大雲寺,返回玄策府將一切事務安排妥當後,後日一早便動身離京。”
常歲寧有些意外:“是去往北境準備修築邊防之事嗎?”
此事在崔璟的催促下,戶部的撥銀終於下來了一半,他是說過在重陽祭祖後便要動身,但她還是隱約覺得匆忙了些。
崔璟道:“需要先去一趟並州。”
“並州?”常歲寧直覺不妙:“出事了?”
崔璟的聲音壓得更低了:“聖人接到密報,道我並州大都督府上長史暗中與徐正業有書信往來,恐有倒向徐正業之心。”
常歲寧麵色一肅。
“故我需儘快暗中帶人前往,在其有動作前控製並州局麵。”崔璟道:“為免打草驚蛇,此行需掩人耳目,後日動身之際,對外也隻道遠赴北境修築邊防。”
常歲寧聽明白了,這是奉了密旨。
她戒備地看了眼左右,下意識地道:“既是不可說的隱秘之行,你本不必告訴我的。”
這暗中恐有明後的心腹在竊聽著,他就這麼與她泄露機密要務……
崔璟:“你問我,我便答了。”
常歲寧聞言微怔,看向那雙依舊坦誠真摯的眼睛,便問:“我問什麼,你都會如實答嗎?”
夜色中,青年向她點頭:“都會。”
常歲寧看著他,笑了一下。
她的確有許多問題想要問他,但可惜,此刻絕不是說話的好場合,好時機。
她與他閒談些無關緊要之言,倒無可厚非,縱是傳到明後那裡,他至多落得一個“為情愛昏頭”的印象。
他都“非卿不娶”了,在臨行前來看一看她,是說得通的。反而,若他避而不來見她這一麵,或才不符合他先前所行,他來了,反倒可以消除一些明後的疑心。
這大約也是他敢光明正大地坐在這裡等她的原因。
但更深的話,此時卻注定是問不得,說不得的。
常歲寧有些遺憾,今日問不得,下次再見,倒不知是何時了。
她問:“若並州事定,是否便要直接趕往北境了?”
崔璟點頭:“是。”
常歲寧:“此一彆,或要數載後才能再見了。”
崔璟一時沒說話,於他而言,領軍出征再尋常不過,但從未有一次,他離京前是此時這般心境。
而這時,麵前的少女忽然朝他走近了兩步,傾身靠近了他。
崔璟呼吸與心神俱是一滯。
多年行軍打仗的習慣使然,當有人突然這般靠近他時,他本該出於本能後退,可此時他卻僵在原處一動不動,隻無聲握緊了手中的那顆栗子。
如此近的距離之下,他甚至嗅到了少女身上的澹澹香火氣,這用以供奉神明的氣息崇高而神聖,與她很適宜。
而方才她說了句,數載後才能相見,所以,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