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鯉,這寫的什麼呀!”阿點邊往嘴裡塞點心邊問。
常歲寧:“檄文。”
“檄文……”阿點想了想,從前他在軍中時常會聽到這二字,多是由喬叔來寫的,而每每喬叔提筆時,常叔都會叉腰在旁提供一些罵人的話,讓喬叔加進去。
所以,阿點好奇問:“是罵誰的?罵的好不好?”
喜兒聽得頭皮一緊,連忙岔開話題哄道:“點將軍,你吃不吃棗泥酥的?”
“吃!”阿點重重點頭,滿眼驚喜地看著喜兒:“你有嗎?”
喜兒慚愧地笑了一聲:“……沒有呢,婢子隻是問問。”
阿點失望地“啊”了一聲,卻也不記得方才自己問了什麼,隻繼續咬點心了。
喜兒略鬆口氣,然而剛管住阿點這個“小”的,老的竟也不省心:“嘖,這罵得可真夠難聽的啊……”無絕感歎道:“誰若敢這麼罵到我頭上來,我非得將他祖墳給刨了不可。”
“……”喜兒嘴角一抽,放棄了勸阻的念頭。
也罷,佛祖都無計可施,遑論是她呢。
常歲寧點頭:“所以這位駱先生作此檄文,是將祖墳都給押上了啊。”
此事稍有不慎,祖宗八輩的墳都要被移了去,抵押罵人,最高境界,不過如此了。
這篇檄文,是徐正業麾下駱觀臨所作,聲討的自然是聖冊帝明氏。
其上曆數明後罪狀,先指其為妃嬪時禍亂宮闈,為後時即廣織黨羽,鏟除異己,與淮南王李通私通,行竊國之舉,實為妖女淫婦。
又指其殘害宗室子弟,恫嚇太子,陷害忠良,殘暴陰毒,實乃禍國殃民。
並稱其喪子喪女,便是天罰禍星之體現。
其言極具扇動性,任誰看了都要痛罵一句明後罪不容誅。
罵罷明後,隨後便是讚揚徐正業之言,頌其為忠君報國之直臣義士,出身忠正重臣之家,有勇有謀,戰無不勝。
末了,又稱徐氏大軍已占天時地利人和,兵強糧足,且天下歸心,不日即可攻入京師,匡扶太子登基,大勢將成,邀天下之士共舉大業,共立勤王之勳。
常歲寧讀罷最後一句,頗有種若再不趕緊加入他們,便要錯失不世功勳的激昂緊迫之感。
而如要選擇頑抗,仿佛死期將至不提,死後也會被打上妖後同黨之名,子孫八百代都抬不起頭做人,多少有些永世不得超生之感了。
雖文章確有扭曲誇大,但檄文本亦是戰術之一。
“如此具有扇動性的檄文,難怪朝廷嚴令禁止傳閱。”常歲寧感歎:“徐正業能這麼快便聚集十萬餘眾,駱觀臨當有一半功勞,不愧是禦史出身。”
“昔日此人在京中做禦史時,這張嘴便三五不時死諫。”看著那通篇攻擊謾罵之辭,無絕也感慨:“被貶出京後,這張嘴竟是愈發死賤啊。”
阿點沒聽懂:“都是死諫,有什麼區彆嗎?”
“沒區彆。”無絕不想教壞孩子:“我誇他是個頭硬嘴鐵的人才哩!”
常歲寧點頭:“的確是個人才。”
若能將此人擒到手來,為其設一座書院,令其日夜教授罵人之道,也不失為培養國罵人才的一條好出路。
“這檄文流入京中,聖人當下是何態度?”常歲寧問。
昨晚借口回府取東西,實則便是去探聽消息的喜兒忙又取出一張告示來:“女郎且看這個!”
常歲寧展開來看,隻看其上畫著徐正業的畫像,告稱天下——以反賊徐正業首級獻者,無論士庶出身,皆賞金萬兩,授官三品。以其麾下其他禍首首級獻者,亦賜官五品。
看著那末尾的“其他禍首”四字,無絕讚賞點頭:“告示擬得不錯……”
高情商——其他禍首。
低情商——嘴賤狗賊駱觀臨。
而看到“賞金千兩,授官三品”八字的常歲寧覺得,任誰人看了大約都會覺得其上徐正業的畫像麵貌甚為可親,可親到有一種想將對方首級占為己有的衝動。
她隨手將告示收於袖中,將那檄文交給喜兒:“且收好,得空時可與阿澈他們好好拜讀。”
十多歲的孩子們正是定性的時候,多學門手藝傍身不是壞事,罵人與扇動人心之道也是門博大精深的學問。
“女郎。”
此時阿稚快步走了進來:“郎君說是在大雄寶殿脫身不得,托一個小師父請您過去相助。”
常歲寧疑惑了一下,但思及阿兄尚未恢複,便也快步趕去了。
到了寶殿方才瞧見,常歲安正被一群衣著講究的女卷婦人們圍著說話。
常歲安清早起身在禪院中走了一圈,便讓劍童以四輪車椅將他推來此處上香,遇到一位官家夫人將他認出,言語關切了一番:“常郎君遭此大難,日後必有後福……”
常歲安很不敷衍地回應道謝,彼時他還尚未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直到越來越多的女卷圍上來。
這麼早來上香的夫人們,多是誠心禮佛,有一腔善念想要發作出來的,又因常歲安的可憐程度人儘皆知,此時在此佛門聖地,他便很好地成為了眾人布施善念的化身。
常歲安好想逃,但逃不掉,他甚至覺得那些夫人們就差朝他念經,往他身上灑聖水,將他當作法器來開光了。
見到妹妹過來,他如同見到救命稻草。
那些女卷們很快向常歲寧圍去,除了常家郎君的慘,同樣人儘皆知的還有常娘子於孔廟之舉,同為女子,怎會不被吸引呢?
常歲寧與那些夫人們去了殿外說話。
姚夏也在其列,她是一早隨母親來上香的,此刻她也試圖圍上去,然而在一群夫人們麵前,她實在不占優勢,一時竟未能上前。
此刻,劍童推著還不能過多走動的常歲安從殿內出來透氣。
姚夏回頭看去,恰見常歲安也看向她。
四目相對片刻,二人同時開口:“姚娘子——”
“常郎君——”
常歲安怔然一笑,見無人留意這邊,遂歉意道:“那日我初醒之際,多有失禮之處,還請姚娘子見諒。”
失禮之處?
姚夏想了想,才明白他說的是那日他抓著她手不放之事,恍然並釋然地道:“無妨,我也失禮回來了!”
常歲安:“?”
姚夏咳了一聲,“我是說…常郎君昏迷中無心之舉,我很可以理解的。”
見她如此,常歲安便也放鬆下來,這一放鬆,話題便歪了:“說起來,姚娘子手上力氣卻是不小呢!”
他隱約記得當時怎麼都掙不脫那隻手。
少年人語氣裡是肯定與稱讚,姚夏也很開心被人如此稱讚:“是吧,我這半年來也與常姐姐一樣同家中兄長一起習武騎馬呢!”
她愛慘了常姐姐,當然要緊跟常姐姐腳步!
少女說著,抬起雙手展開手掌,炫耀般道:“你看我手上如今可全是繭子呢!”
常歲安看去,在他看來那雙手掌依舊細嫩,連掌心裡薄薄的繭子都是粉色的,那雙手的主人生著一張同樣肌膚細嫩的圓臉,其上五官靈動精巧,一雙圓眼睛極亮,笑起來好看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