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寫得挺好的嗎,作甚非要劃掉廢掉?
“……崔大都督竟給女郎送了這麼多信呀?”喜兒在旁歎為觀止。
已讀了小半個時辰的常歲寧,下意識地看向最初那一封。
的確都是他寫的,但至於送……應當不是他的意思。
她方才還覺得他信如其人,實在過分簡潔。
所以……
簡潔對嗎?
對,畢竟是拿十餘張廢信的命換來的。
常歲寧拿手指輕點了點那一遝信紙,好奇地問阿點:“崔大都督往常給人寫信,也總會反反複複打草稿嗎?”
阿點正蹲在一旁輪流給幾隻貓兒順毛,聞言抬起頭,反應了一會兒,才搖頭:“我未見過!”
常歲寧也覺得不應當,他若每每給人寫信都要如此糾結不定,便不必做其它事了。
他在並州定下引蛇出洞之策時,隻怕都未必有在這些信上耗費的時間來得久。
此時,又聽阿點拿理所當然的語氣道:“小璟當然是因為喜歡你,才會一下給你寫這麼多信的!”
常歲寧手下點著信紙的動作微頓。
若照阿點的道理來說,是“喜歡”她才會給她寫這麼多信,但寫了卻又廢掉,不想叫她看到,那麼便是因為……不想被她知曉他“喜歡”她了?
還是說,是因為得知了她是李尚,才會這般逐字逐句斟酌,不知如何與她往來相處才好了?
且須知“喜歡”也分許多種的,“喜歡”她這件事曆來很常見,就連她自己也怪喜歡自己的,但他是哪一種喜歡呢?
常歲寧看信看得累了,此刻托腮思索起來。
“知己摯友,可兩肋插刀”的喜歡?
“同於沙場灑熱血,彼此惺惺相惜”的喜歡?
還是,“崔璟豎子,莫非想要亂我大誌”的喜歡?
她倒是敢在最後這一層多想一想的,但又覺不宜妄下定論,以免落得一個顯眼包的下場。
人心難測,到底是哪個答桉,唯寫信之人最清楚,常歲寧不再執意琢磨,隻將那些信收回到箱子裡了事。
“寧寧,我聽說崔大都督來信了?”
常歲安的聲音隔著竹簾在外間傳來。
得了常歲寧的聲音回應,劍童適才推著常歲安走進來。
“寧寧,崔大都督在信上都說什麼了?”
“……”常歲寧看了一眼那隻小箱子,隻覺若一一轉述,天黑前怕是說不完的。
她便挑了那封正經而簡潔的來信內容與常歲安說了。
“崔大都督百忙之中,竟然還記掛著我的傷勢……”常歲安頗為遺憾:“如今外麵到處都在傳並州之事……我若當初也能跟著玄策軍一同啟程該多好。”
“阿兄若能將筋骨養好,往後機會自然多得是。”
常歲安:“我現如今正是將大夫的醫囑當作軍令來奉從呢!”
“不過寧寧……你身上穿的這是什麼?”常歲安才顧上細瞧:“甲衣?”
常歲寧正要答他,忽聽得常刃的聲音在外麵響起:“女郎,老康來了!”
常歲寧麵色一正:“將人請進來。”
常刃口中的“老康”是常家的老兵之一,也是此次送錢糧去兵營的領頭之人。
年近六十的老康腿腳仍很利索,快步走了進來抱拳行禮:“女郎,郎君!”
“康叔怎麼親自尋來了此處?”常歲寧立時問:“可是阿爹那邊情況有異?”
她此前與老康他們約定,待他們見到常闊後,便傳信給她,但未見信,此時人卻來了,顯然是情況不對。
“是。”老康風塵仆仆的臉上神情緊繃著:“我等此行,未能見到大將軍。”
“未見到阿爹?”常歲安忽地從四輪椅上站了起來:“阿爹怎麼了?”
“我等按照女郎吩咐,帶著戶部給的文書,將錢糧押送去了軍營,提出想見大將軍一麵,但軍營裡的人卻以大將軍正在養傷,任何人不得攪擾為由,不允我等相見!”
他們試著與軍營中人商議交涉許久,但對方無論如何都不肯鬆口,最後甚至擺出了軍規來,道他們若再蠻纏,便以軍規論處。
老康等人無意在此關頭起爭端,唯有暫退一步,讓他們幫忙從中給常闊傳句話。
對方很敷衍地應了,回頭是否會照辦尚是未知。老康覺察出不對,遂留下人手守在附近繼續打探消息,而他快馬來了宣州將此事告明女郎。
常歲寧皺眉:“那楚叔他們呢?也未能見到?”
老常也是帶了一隊親兵的,以楚行為首近百人餘,總不能統統都在“養傷”吧?
老康:“我等私下尋了一名相熟的校尉打聽過了,老楚他們奉軍令在泗州一帶應對徐氏叛軍,纏戰多日尚且未歸。”
“那此名校尉可知阿爹具體情況如何?”
她此前聽李錄說過,都梁山一戰,阿爹為救李逸突圍受了箭傷,但並不算嚴重,怎就到了連人都不能見的地步了?
“此人道已有數日未見大將軍,隻知李逸令人守在大將軍帳外,聲稱不允任何人打攪大將軍養傷,每日隻有醫官和送飯的士兵進出。”
常歲寧的眉心越皺越緊:“李逸怕不是在借養傷之名軟禁阿爹……”
而軟禁尚是最好的可能。
“李逸為主帥,阿爹為副帥,他為何要這麼做!”常歲安心中驚疑不定:“是意見不合,還是他記恨阿爹此前阻攔他回淮南王府之故?”
有些事常歲寧在來宣州的路上也同他說了一些。
常歲寧未有再浪費時間往下猜,她起身便往外走,邊抬手將身上甲衣除去,拿在手中:“刃叔速令人準備馬匹和乾糧,待我與大長公主殿下辭行後,你們即刻隨我動身前往壽州。”
壽州緊守淮水,正是討逆大軍如今紮營之處。
“寧寧……!”常歲安連忙要跟過去。
聽得常歲寧前來辭行,珠簾後,宣安大長公主手中的鹹梅子“啪嗒”一聲掉了下去。
她的“樂不思蜀”計劃,這麼快就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