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崔璟手下文書事宜的記室參軍,答道:“回大都督,您不在的這段時日,各處都有來信,單是南邊送來的信件,便有七八封。”
七八封嗎?
崔璟腳下更快了些。
那記室參軍小跑著才跟上。
待進了書房,崔璟解下披風與佩劍,交由近隨,便立時去看信。
記室參軍已快步將那一摞書信都抱了過來。
有南邊送來的,也有京師各處送來的,記室做事很細心,按照信的來處與送信的時間做了區彆,分彆擺在書桉上,以便崔璟查看時可以做到一目了然。
書信太多,如此一排排區分擺開,占據了大半書桉。
而崔璟隻一眼,便看到了常歲寧的來信。
她的字跡很好認,或者說,他太熟悉了——尤其是今次信封上的筆跡,同這些年來他反複翻閱過的劄記兵法上的幾乎一模一樣。
青年站在書桉邊,未來得及坐下,便拆了信。
他雖在外半月,但和州和李逸之事的結果他也都已知曉,故而早已安心,而此時之所以觀信心切,全是發自本心而已。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信紙之上描畫著的那顆栩栩如生的栗子。
崔璟見栗,眉宇之間恍忽閃過一絲笑意,刹那間,自外麵帶回的寒意似乎全都散儘了。
記室壯起膽子悄悄看一眼,覺得甚是稀奇。
這就是……過年的好處嗎?大都督臉上竟都掛上喜慶的年味兒了。
崔璟已從頭開始讀信,一字一句,未曾有分毫遺漏,格外認真。
他歸來時已是申時末,書房內有些昏暗,記室令人掌燈,廊下也掛上了紅彤彤的燈籠。
崔璟已第二次讀至末尾。
於道各努力,千裡自同風……
燈火將青年深邃清冽的眉眼映照出幾分少見的暖色,嘴角彎起,有了弧度。
他的眼睛在看信,又似在透過這張信紙,看到了唯他可以看到的人與物。
“……大都督,您……”記室的聲音響起,落在崔璟耳中幾分朦朧遙遠。
崔璟半回神,看向他:“我在看信。”
這個奇妙的回答讓記室張了張嘴巴,反應了一下,才道:“屬下知道……屬下是想提醒大都督,您風塵仆仆初歸,必然疲累,不妨坐下細讀。”
他已說過一遍了,但大都督根本沒聽到,看來大都督當真累了。
崔璟“嗯”了一聲,忽然問他:“你可聽過周行己的《送友人東歸這首詩嗎?”
記室愕然,點頭:“聽過……”
所以,大都督是在與他閒聊嗎?
這個猜想讓記室幾分受寵若驚,大膽往下延續話題:“大都督喜歡這首詩?”
崔璟垂眸看信,含笑點頭。
喜歡,才喜歡的。
他打算將此一首詩寫下來。
思及此,崔璟環視書房,似在思量著掛在哪裡最合適,最好是處理公務時一眼便能看到。
記室察覺到他的好心情,笑道:“看來這封信,是來自大都督您的友人……想來是十分重要的摯友了!”
崔璟不置可否。
不止。
她於他,不止十分重要。
考慮到其它來信中或有需要自己及時料理之事,他才將常歲寧的信暫時收起。
卻未就此擱到一旁,而是收入了衣袍的衣襟之中。
記室看得愈發驚訝,這到底是什麼朋友?
他有心想一探究竟,但到底還沒有膨脹到如此地步,且他的上峰已經換上了處理公務時該有的神態。
崔璟與記室一同,先將一些公務來信處理罷,其中也有京中玄策府的來信,及朝廷信函。
將這些料理完畢,崔璟才拆看了常闊的信。
常闊的字比尋常人寫得大些,內容也很簡單,讓他不必擔心江南之事,另又給予了簡單的新年問候。
然後便是元祥的來信,足有兩封,崔璟觸及到那信封的厚度時,略微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打開了看。
信上廢話居多,他隻能一目十行,從中挑揀出自己想看到的人和事。
元祥在信上細說了和魏叔易一同行事的過程,說到最後,又悄悄道,他一次同長吉爭執時,曾聽長吉無意間說漏嘴,竟道魏侍郎此行來江南乃是同聖人自薦……
寫到此處,元祥字體漸小,仿佛字體也有聲音,頗有暗中告密的氣氛,甚是鬼祟。
又寫道——‘據屬下暗中觀察,魏侍郎待常家娘子甚為殷勤,三句話總離不開常娘子,結合其自薦之事,屬下有個大膽的猜測,魏侍郎或待常娘子也存不軌之心’。
崔璟看著那個被劃掉的“也”字:“……”
元祥最後又立誓般保證,必會看緊魏侍郎,絕不會讓對方有可乘之機。
寫至此處,字跡入木三分,可見決心,似如一隻齜牙咧嘴,皮毛炸起的狼犬。
崔璟又打開這狼犬的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是遲了幾日送來的,信上主要說明一件事——魏侍郎已然回京了,請大都督放心!
這次的字跡很歡快,像是狼犬得意翹起尾巴。
最後,崔璟打開了家書。
祖父的,族中幾位叔公的,還有盧氏崔棠崔琅三人的。
後麵這三人組的來信回回都很有分量,比之元祥,有異曲同工之妙,卻又有過之而無不及。
若他沒有足夠的時間來看信,輕易都不敢隨便打開。
這次的信,或因是年前最後一封,寫得更有分量了,從一張張信紙上的筆跡來看,三人都參與了進來,大約是一人寫至手酸力竭,便再換一人頂上……
次序則又按照家庭地位排列,比如最前麵的字跡是崔琅的。
崔琅說明了家中近況,族中大小事,朝堂之事則一筆帶過,反複提到的有“師父”二字,道常歲寧如今在京中如何名聲大噪,被譽為將星轉世,字字句句間甚是引以為豪。
將星轉世……
崔璟看著這四字,無聲笑了笑。
將一封封信都看罷,已是半個時辰後的事。
而與盧氏母子三人的書信一同送來的,另外還有一口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