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旻:“可萬一是真的……”
“不會。”常歲寧筆下未停,道:“因為這謠言便是我令人散布的。”
“?”肖旻:“常娘子此舉是為何?”
“為了嚇一嚇自己。”常歲寧筆下停頓了一下,似在斟酌,又覺不滿意,遂劃掉一行字。
肖旻:……自己散播謠言嚇自己?
他從不質疑常娘子的精神狀態,出於這份信任,他順著這個看似荒謬的思路往下思索——這麼做的好處是什麼?
片刻,肖旻眼睛一亮。
“肖某明白了!”
常闊在旁,看得很分明。
殿下行事說話藏一半,非是為了故弄玄虛,而是有意在培養肖旻對待戰局的敏銳性。
對待可造之材,殿下向來都很有耐心,從前他們玄策府上下,之所以上下齊心,忠勇無匹,便是因他們所效忠之人不單愛才,更有造才之心。
天才是為天生,人才則是人教出來的。前者天才往往寥寥,後者人才卻可濟濟。
見肖旻懂了,常歲寧便道:“那便有勞肖主帥令人於各道要口布防,作出全力抵禦備戰之象。”
肖旻正色點頭,又與常闊確認了幾處事項後,即加緊去安排了此事。
常歲寧此舉,是為做出被徐正業全力攻打淮南道的傳言嚇到的假象,從而令徐正業認為,他們的大軍兵力會悉數拿來於各處布防,用以堅守淮南道。
如此,淮南道好似一塊銅牆鐵壁。
但這道銅牆鐵壁的建成,必會讓他們的十七萬大軍分散各處,如此人儘皆知的大陣勢,也會讓各處的注意力均聚集於淮南道。
這時,若徐正業舉兵攻打洛陽,便可真正讓朝廷大軍措手不及。
已想通了此中關鍵的肖旻,不免在心中喟歎——常娘子為了能讓徐正業安心去打洛陽,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他的刀法……還有希望嗎?
……
江南戰況,乃是朝廷眼中的重中之重,稍有風聲,便總會以最快的速度傳回京中。
徐正業集兵,要全力攻打淮南道的消息,自然也很快傳遍朝野。
朝堂之上,責怪肖旻與常闊的聲音無數。
在許多人看來,是因他們用兵不利,錯失了主動進攻的機會,才會讓徐正業再次聚集壯大兵力,讓局麵再度變得危急。
“……自李逸伏誅後,十七萬大軍隻守不攻,不知肖將軍與常大將軍究竟意欲何為?”
問話的大臣格外咬重了“常大將軍”四字,顯然是認為這些皆是常闊的主張。
此言出,質疑聲變得更多。
於是開始有人隱晦猜測,常闊遲遲按兵不動,恐也生出了“李逸之心”。
“常大將軍赤膽忠心,不會做出悖逆之舉!”聖冊帝威嚴的聲音響起:“朕信他。”
此等關頭,絕不能傳出君王疑心武將的風聲,否則隻會令局麵變得更棘手。
帝王的維護,令那些質疑的聲音暫時消退了大半,但不滿的聲音卻如何也壓不下去。
這不滿源於不安。
若徐正業當真聚集二十萬兵馬攻打淮南道,就憑常闊他們如今隻知道一味死守,半分變通都沒有的對敵態度,當真能攔得住嗎?
聖冊帝也並非如表現的那般,對常闊堅信不疑。
在她的示意下,有與肖旻關係相近的大臣,令人快馬加鞭送了密信去往江南,信上催促肖旻儘快做出應對,如再一味按兵不動,將有禍難臨頭。另外,又隱晦探問了常闊之心究竟是否有異。
朝堂之上江南戰況,及各處相繼興起的亂局而焦灼不已,就連上元節當日都開了早朝。
事實上,自去歲冬月開始,他們便沒怎麼休息過了,就連臘月臨近年關時,衙門也未能如往年那般封印年休,甚至除夕的前一日,宮中還在早朝。
官員們疲憊緊繃,不敢有絲毫放鬆。
褚太傅也很忙碌,但他的忙碌,是圍繞著即將到來的春闈。
聖冊帝念其年邁,便暫時免了褚太傅的早朝,令其在禮部安心籌備科舉大事——當然,另外還有一重思慮,這位老太傅近來實愛與人掐架,聽什麼都不順耳,早朝之上時常因此雞飛狗跳。
魏叔易覺著,這位老太傅,十之八九是犯了什麼科舉前焦慮的病症,於是才提議讓人回禮部冷靜冷靜。
褚太傅冷不冷靜不知道,但禮部上至侍郎,下至灑掃的太監,都完全沒辦法冷靜,終日戰戰兢兢,麵對“今日應當用哪隻腳先邁進禮部大門,才不會觸太傅黴頭”這個問題,都恨不能事先算上一卦。
而上元節當日,這緊繃的氣氛得以緩解許多,因為褚太傅隻在禮部待了半日,便回府去了。
確切來說,是回府換下了官服,往大雲寺上香去了。
近來,褚家上下都看得出來,太傅對上香之事略顯熱衷。
大約是沒辦法去國子監尋喬祭酒釣魚了——科考在即,一位成熟的主考官,懂得主動與國子監裡的舉子們避嫌。
魚釣不成了,於是改為了去大雲寺觀鶴談佛法,以紓心緒。
對此,褚家上下的評價是,喬祭酒解脫了,佛祖……不,無絕方丈遭難了。
無絕近來為此的確有些頭痛,但今日例外。
他很清楚,老太傅之所以來尋他,每每不過是來問信而已。
他已再三允諾,若是有信來,他定會令人暗中送去太傅府上,但老太傅竟不肯信他,總要親自前來催問。
好在今日他手中有信,心裡不慌。
避開一些信不過的僧人,無絕將信轉交給了褚太傅。
褚太傅心中微震,悄然收入袖中,麵上未有絲毫變動。
為了不顯異樣,和前幾次一樣,他仍耐著性子,與無絕下了兩盤棋,適才離開大雲寺。
坐進馬車後,他即取出藏在袖中的信,想打開,卻又頓住。
上一次他拿到畫之後,剛進得馬車,便迫不及待地打開來看。
但此時此刻,他縱迫切之心更勝彼時,手指卻似無端僵住,一時不敢輕易拆看。
如此自我僵持許久,直到回到府中,將自己關進了書房內,慢慢地坐進了書桉後的檀木圈椅內,那雙蒼老枯皺卻乾淨脩長的手,適才緩慢而顫巍巍地抽出了信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