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粼:“略有耳聞……”
但,百聞不如一見……
他今次當真是開了眼了。
原來經驗和努力,在天賦麵前竟果真不值一提是嗎?
“此前不敢向汴州水軍透露蹤跡,是因怕打草驚敵。”常歲寧繼續正題:“今日知汴州出兵迎敵,特才說明此事。”
胡粼點頭。
接著,又聽對方道:“有我等在此阻截徐正業大軍,諸位可安心返回汴州守城了。”
胡粼等人聽的一愣:“寧遠將軍……讓我等回城?”
“是。”常歲寧看著他們,道:“徐正業來此,一半是因覬覦洛陽的野心,另一半則是受我刻意相激,此事於汴州,本為無妄之災,於我等則是分內之事。”
她最後道:“隻是還要勞煩胡刺史將汴州軍旗留下,借我等一用,以便混淆徐正業視線。”
胡粼等人在意外中沉默了下來。
守城需要兵力,所以他們留下了兩萬士兵留守汴州,率一萬精通水戰的將士來此迎敵。
一萬對上十萬,這無異於以卵擊石,但麵對徐正業大軍,若汴州毫無應對,回頭朝廷也必會問責。
此行,他們說是抱了必死之心也不為過。
可短短半個時辰內,局麵卻忽然大變,他們從“將死之人”,突然被人拽到了身後要保護起來,不讓他們犯險。
這種變化,讓他們都有著措手不及之感。
許久,胡粼忽而攥緊了拳,看向常歲寧:“寧遠將軍此言有誤,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賊子起兵,如若不除,則天下不平,汴州也好,揚州也罷,皆為大盛國土,何談無妄之災?大敵當前,寧遠將軍與在下,也皆為大盛將臣,在下豈有居於寧遠將軍身後求一己之安的道理?”
他說著,同時也看向肖旻:“二位將軍率七萬大軍在此,徐正業麾下卻有十萬餘眾,而我等有一萬將士,若留下一同作戰,則更添勝算!”
他說著,忽而起身,重重抱拳:“胡某願留下與二位將軍一同抗敵!”
說句實話,他在來的路上,心中尚有悲涼與怨憤,為自己不平,為汴州不平。
可此刻,麵對這樣一位“紙上談兵”的小將軍,他忽然從“怨”,變成了“願”。
對方先拿真心大義待之,他自然也甘願換以真心。
而人心中的熱血與大義,也是會被感召點燃的。
他身側的武將也皆隨之起身,視線都下意識地落在那盤坐著的少女身上。
“我等願與二位將軍一同抗敵!”
“俺們早想和這些燒殺搶掠的賊人們打一場了!”
“請二位將軍成全!”
“……”
麵對他們的堅持,肖旻看向端坐著的常歲寧。
片刻,常歲寧抬手示意,一笑道:“那便請諸位坐下,共同商議對敵之策。”
……
一扇屏風後,執筆書寫的姚冉,悄悄看向議事的眾人。
她能看得出,眾人雖圍坐,但唯有常家娘子,才是眾人真正意義上的中心。
但她又無比認同地覺得,常娘子值得被這般圍繞,這些發自內心的敬重與擁護,並非毫無緣由,而是常娘子憑著能力與赤誠贏來的。
如常娘子此等人,實乃世間罕見。
此一刻,姚冉發自內心覺得,那將星之說,委實不算誇大。
或許當真是救世的將星呢?
尋常人固然成不了常娘子這般人物,但能跟隨在這樣的人物左右,已是極大的運氣了。
她的運氣就很好。
姚冉繼續書寫,將眾人的談話仔細記下,她要學的有很多。
……
汴州刺史率軍迎戰徐正業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洛陽城外的李獻耳中。
“一萬將士迎敵?”李獻輕歎了口氣:“不過螳臂當車,想來支撐不了兩日。”
軍師在旁斟酌著道:“汴州城內剩下兩萬守軍,應當能抵擋些時日……”
“我雖奉旨緊守洛陽,卻也不好眼睜睜看著汴州城破。”李獻語氣憐憫:“待他們果真守不住時,我縱冒擅離洛陽之危,也當前去相助。”
在彆人戰至力竭時,以救世英雄的姿態出現,力挽狂瀾……就像當年趕赴南境的崔璟與常闊那樣。
李獻接過一旁藍衣女子捧來的香茶,掩去眼底的諷刺之色。
不多時,一名親兵快步入得營帳內。
“啟稟將軍,那姓虞的副將,率一支千人隊伍,出營巡邏去了。”
李獻抬眉:“隨他們吧。”
這些玄策軍,對他不願出兵援汴州很是不滿,且在他的刻意隱瞞下,他們並不知崔璟出事的詳細,每日都在明裡暗裡打聽崔璟的下落,很是焦灼不安。
實在是忠心得很。
因著以上兩點緣故,這些人待他這個臨時的主帥,態度便不算十分恭敬,時常不經他準允,便自行安排諸如巡邏事宜,也算是在變相表達不滿。
他並不曾因此動怒,隻要不觸及底線,便一切皆隨他們去,反正崔璟已死,而聖人之意是讓他日後接管玄策軍……
時日還長,他的耐心很多,該記下的他會記下,日後且慢慢來便是。
總有一日,他要將玄策軍這頭猛獸馴服的服服帖帖——要知道,這世間,擅長“馴獸”的,可不止崔璟一人。
……
那名姓虞的副將,率千名騎兵出了軍營後,即一路往東而去。
“虞將軍……咱們是要往汴州去嗎?”隨行的一名校尉忍不住問。
“是汴州方向,但不是去汴州。”虞副將道:“要繞過汴州!”
那是去何處?
“可是要去尋元祥將軍?”
這些時日,他們與元祥時有聯絡,但元祥並不曾與他們透露常歲寧的計劃。
“不是。”虞副將忽然轉頭朝他一笑:“跟我走就是了!”
這個極痛快而又振奮的笑容,讓那校尉一怔之後,猛地抬眉,莫非是……
“駕!”
虞副將高喝一聲,將馬趕得更快。
千名玄策騎兵奔騰而去,馬蹄甩起半乾的泥點。
……
另一邊,常歲寧與肖旻已下令集結戰船與八萬大軍。
排布有序的戰船緩緩駛動,巨大的船帆高高拉起,最前方的二十艘戰船之上,皆懸掛著“汴”字戰旗,隨風揚動。
常歲寧立於樓船上方,看向前方漂浮著薄霧的水麵。
她好不容易請上門的“貴客”將至,是時候要去迎一迎了。
按照估算的時辰,他們會在今晚的下半夜,“迎接”到徐正業大軍。
於原處以逸待勞固無不可,但若在原處靜候,便需等到明日白日。
而突襲之戰,在夜間進行,才能將優勢發揮到最大。
因此,常歲寧選擇雙向奔赴。
戰船切開水幕,一麵麵高大的船帆迎風招展,似有遮天蔽日之勢,催得天色很快暗下來。
隨著前行,戰船的排布開始出現了變化。
慢慢的,那二十艘懸掛著“汴”字軍旗的戰船逐漸與後方拉開了恰到好處的距離,船艙內外,皆點亮了燈火。
餘下的戰船,則似乎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報!”
“前方二十裡外,發現汴州水軍蹤跡!”
徐軍戰船之上,徐正業身側武將聽得前方最新傳回的動向,立時問:“他們來了多少人?”
“戰船二十艘,或有萬餘人左右!”
這句話讓徐正業左右的武將都大笑起來。
“萬餘人也敢上前送死,這汴州水軍,莫非個個皆是以一當百的精銳水師不成!”
“此言差矣,汴州守軍總共才三萬,你指望他們派出多少人來攔截?”
“也是,李獻不肯出兵救他們,他們總要留下人守城的嘛!”
“看來他們是抱了必死之心,既如此,那就隨了他們的願!”
“今夜殺了這些攔路的螳螂,疾行兩日,便可拿下汴州城了!”
“汴州雖不比洛陽,卻也是個繁華富庶之地……到時咱們弟兄們入了城,不必著急其它,先去最大的花樓裡開開眼!”
“好!”
聽著下屬們的取笑聲,徐正業正色道:“不可輕敵。”
但也沒有遲疑,下令道:“繼續前行,令各船戒備,準備迎敵!”
那些武將們也立時收斂起玩笑的形容,肅聲應:“是!”
隨著夜色上湧,漸濃的殺機開始充斥在湧動著的汴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