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退去?!
他今次若敗退,威望必然儘折,他籌謀了這麼多年,費儘心思走到此處,好不容易才有今時之勢……難道短短一夜之間,便要儘數折損在這汴水之上嗎!
他怎麼可能甘心退去!
“主公!”幕僚將頭再次叩下,懇求勸說道:“……須留得青山啊!”
緊跟而至的兩名負傷的武將也拄著刀齊齊跪下,麵色皆慘白灰敗。
此一敗,在他們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就在昨日,他們還抱著必勝之心,設想著拿下汴州後,要做些什麼,要如何瓜分這座繁榮富庶的汴州城。
但誰知短短一夜,局麵竟成了眼下這般!
“主公……”
“一時成敗,算不得什麼……此次非是主公不敵,說到底,皆因中了那肖旻的詭計而已!”
“肖旻……?”徐正業自唇角溢出一聲諷刺的笑音:“不,不是他。”
他向來秉承知己知彼之道,肖旻既身居主帥之位,他自也下了苦功夫去深挖了解了此人。
這肖旻謹慎中庸,做事中規中矩,絕想不出此等冒險的詭計來!
至於常闊,打仗固然是一把好手……但今次之局,卻也絕非是他的作風!
他唯一未能真正了解到的,或者說,那個在他眼中毫無戰場經驗可談,如一張初現世的白紙,也“無甚值得去了解”的……
徐正業顫然閉眼一瞬,腦海中閃過對方那看似囂張狂妄的挑釁——
此人作風,同她那篇檄文中所展露出的,一模一樣!
看似自大狂妄,實則其下藏著的全是狡猾奸詐的算計!
所以,那篇檄文,並非他人出的主意,正是她自己的用意!
“是她!”
徐正業咬牙搓齒:“……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個區區小女娘!”
是他輕敵了!
但此敵全然不在常人能夠防備的範疇之內,由不得他不輕,他也無從去重視她!
便是此時此刻,他仍然想不通,一個初離京師的閨閣女子,怎會有此等脫離常理的詭譎之能!
“主公是說……那寧遠將軍?!”幕僚眼神翻覆,不知想到了什麼,急忙往前又爬了一步,麵容驚駭不定地提醒道:“此人一直在試圖挑釁激怒主公,為的便是激主公殺她!”
“主公若留下與之纏戰,便是中了她的詭計!”
徐正業咬緊了牙關。
是了……正是如此了!
她的一舉一動,都藏著算計!
“主公若再不走,隻怕當真要功虧一簣了!”
幾人重重叩首。
徐正業深吸了一口血腥的空氣,顫顫吐出之際,定聲道:“……退!”
“屬下這便去傳主公之令!令各處即刻撤退!”一名武將迅速站起身,便要去傳令。
“等等!”徐正業立時阻止了他:“不必傳令。”
“隻需調集心腹精銳……”徐正業道:“不可驚動敵方!令人吹號,讓各處重整士氣!”
武將神情一凝,主公這是要趁亂獨自離開,讓餘下的兵力留下繼續對抗拖延?
“現下唯有如此……方有突圍的可能!”徐正業勉強做出一絲痛心之色,與三人道:“你們三人,隨我一同離開,回江都!”
江都還在,隻要他能平安回去,一切便還有重來的可能。
但無論是此刻突圍,還是逃回江都,這兩件事皆需要掩人耳目秘密進行,如若帶上隊伍跟隨,反倒是催命的符咒。
保護他這個主帥安全離開,本也是這些將士們的職責所在!
他恢複了清醒,也展露了冷血。
“……是!”
那兩名武將快速下去安排了此事。
很快,船艙外忽然響起了打鬥聲。
“主公,他們攻上來了!”那文士顫然道。
“從船尾離開!”徐正業握著刀快步離去,然而剛走出船艙,便見船尾處也有兩人從水中快速攀了上來。
其中一人是金副將。
徐正業被前後夾擊,眼看處境危急,一把抓過那名文士,往後方大力一推,拿他去阻擋背後的攻勢。
文士不可置信地看著那穿過自己身體的長槍,和借著他拖延來的這些許時間,往前方突圍而去的主公的背影。
離開江都前,他曾讓好友多加保重,可如今……
徐正業頭也未回,持刀疾步往船尾殺去。
雙方打鬥間,金副將為避開徐正業攻勢,後退了一步,然而下一瞬,他的胸口仍被長刀貫穿。
金副將身形一僵,拚力回頭看去,隻見握刀之人是他帶來的那名同伴。
“快走!”那名校尉急聲催促徐正業。
徐正業意外地皺眉,他並不認識此人,卻也顧不上深究,趁勢跳入水中。
“你在乾什麼!”
從船頭帶著兩名士兵攻來的阿點見狀大驚:“你怎麼傷自己人!”
說話間,他已疾步奔上前去,將那傷人的校尉一拳捅在地上,旋即壓跪住,氣得紅了眼睛:“你壞!”
那兩名士兵則急忙扶住金副將。
“把這壞人綁起來!”阿點將那被他一拳打暈了過去的校尉丟給同伴,自己則快步去尋常歲寧。
他要去告訴殿下,她的七十三日跑了!
在各處有心及無心的掩護下,徐正業率兩艘不起眼的輕舟,自側麵突圍。
那些徐軍的戰船為掩護徐正業,一時間橫擋住了水麵去路。
岸邊弓弩手齊齊放箭,射落了那兩艘輕舟上的一半餘人,但其中不包括以他人為盾的徐正業。
常歲寧令弓弩手停下,亦率輕舟數艘,往前追去。
臨離開前,她令人向肖旻傳話——儘快勸降止殺,儘快。
……
常歲寧此一去,於水麵之上疾行近半日後,在一處蜿蜒的河道上,失去了徐正業等人的蹤跡。
她立時令船靠岸,果然在不遠處的岸邊,發現了徐正業的那一艘棄船,另一艘已在中途被她用刺鉤擊沉。
可徐正業為何突然在此處棄船靠岸?
她雖帶人從水路追擊,但她殺徐正業之心甚誠,於是也安排了騎兵在兩岸上一路跟隨,徐正業不會不知道這一點,且他無馬可用,怎會上岸找死?
常歲寧存疑間,跳上河岸,卻聽得岸上傳來的馬蹄聲,不止在後方,前方似乎也有。
後方是她帶來的人馬,前方來者何人?
能讓徐正業上岸的……難道是徐軍?
是徐正業那遲遲未見蹤跡的一萬騎兵?
常歲寧帶著元祥等人,拿刀撥開麵前河岸邊的草叢,戒備往前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