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洛陽城上方籠罩著的陰霾變得更為濃重,撲殺,反擊,逃竄,叱責,質問,鎮壓……一應混亂喧囂,悉數化為血水。
在洛陽城及附近州縣任職的各族官員,也在先後被清算抓捕,李獻動作迅猛,不留半點餘地,不計得失,不問後果,隻有一個目的——完成女帝的旨意,徹底撲殺洛陽士族。
此一日,天色將暗,穿甲佩刀的李獻從一座古樸幽深的三進宅院中行出,含笑聽著身後斷斷續續傳出的慘叫聲與怒罵聲。
“區區卑賤庶民出身,一朝得誌,竟敢屠戮我士族門第!”
“……爾等倒行逆施,罔顧天道人和……”
“我等有過與否,當交由國法論定,豈容爾等猖獗,擅行屠戮之舉!”
“這世間治國安民之道,數百年傳承皆在我等……敢斷我士族命脈,則斷大盛國運,斷人道傳承!”
“妖後此舉,不過是自取滅亡!”
“果然,國之將亡,妖異儘出!”
“你們這些助紂為虐之輩……必遭天誅……天誅!”
“……”
李獻跨下石階,嗤笑了一聲,自語般道:“大盛亡否,我等亡否,尚未可知……但你們這些自認高人一等的士人們的死期,卻已是真正到了。”
他看著腳下的血水,這一切並未結束,洛陽城,隻是一個開始。
臨上馬前,他彎身撿起了一片零散在血水中的淺粉色花瓣,而後直起身,細細觀賞著。
“可惜了,今年的牡丹。”
他眼中有憐惜,但旋即又浮現笑意:“但來年,必會開得更好。”
有了這些士大夫們的鮮血滋養,來年洛陽城的牡丹,必然會是開得最盛的一年,到時他定要好好觀賞。
“彆殺我,彆殺我……!”
“求你們放了我,那全是族長與徐賊之謀,我實是一概不知!”
一名著長衫,滿身是血的男人從宅院中撲出來,栽倒在門內,向舉刀朝他追來的士兵哭求道。
身在書香錦繡堆裡長大,奉行君子遠庖廚之道,他這輩子連殺雞都不曾見過,更不必提如此血腥可怖的場景!
他的父親因怒罵來人而被一刀割下了頭顱,他被生生嚇暈了過去,卻又很快醒來,目之所及,形同煉獄!
李獻饒有興致地回過頭,抬手阻止了將要舉刀砍下去的士兵,道:“既未行反抗之舉,便不可濫殺,且將人押入大牢,等候論處。”
那早已經嚇傻了的男人趴伏在地上,忙不迭向李獻揖禮:“多謝……多謝李將軍!”
李獻笑得更愉悅了:“李某不過奉公行事而已。”
聽得那笑聲,男人畏懼地抬眼,看著那居高臨下俯視著他的李獻,內心生出更深重的恐懼,渾身每一處毛孔都在戰栗。
很快,他便被拖了下去。
“可惜啊。”李獻又道一聲可惜:“可惜崔大都督不在洛陽城,平白錯過了如此之多的妙態。”
他看著這座宅院上掛著的匾額,這就是與崔璟同根相生的世家,素來以風骨傳世的世家,連皇權都敢藐視的世家。
世人隻知他們高不可攀,卻不知,這些人一見到血,嚇得屁滾尿流者比比皆是。甚至有人跪伏在他的腳下,向他討饒,求取他的一絲憐憫。
他很樂意給予這些人一些憐憫,畢隻有居高者,才有資格施舍憐憫。
李獻上馬,握起韁繩,指間那片牡丹花瓣很快被粗糙的韁繩絞成碎末。
……
洛陽大牢中,已關滿了經李獻緝拿而來的士族“要犯”,這些士族人家,在洛陽城紮根數百年,如大樹般枝葉繁茂,若非是剛殺了一批重罪囚犯,各處牢房幾乎要關押不下。
牢房中有婦童的哭聲響起,也仍有不甘的斥罵聲傳出,見李獻的身影出現在大牢內,那些罵聲與詛咒聲更甚,隔著冰涼的鐵欄清晰地傳進李獻耳中,但他卻絲毫不在意。
他帶人徑直來到刑房中,看著被綁縛在刑架上,花白發髻淩亂,長衫被剝去,僅著的裡衣也被鮮血染紅的老人,淡聲問:“元老族長還是不肯供出餘下同謀嗎?”
那老人垂著頭顱,恍若未聞,又似昏死了過去,但清瘦的身形可見因承受著巨大的疼痛而微微顫栗著。
“元老族長果然一身硬骨,正如您的字。”李獻笑著道:“實不相瞞,晚輩幼時在洛陽長大,也曾臨摹過您的字,可惜總是有形無神。”
“……卑劣殘暴之徒,也配學我父親的字!”
一名剛被押來此處的中年男人不齒地唾棄道。
李獻微回首,看向那中年男人,不怒反笑:“多年未見,元大郎君形雖狼狽,其神卻與當年彆無二致。”
男人冷笑一聲,雖是被押著跪到了地上,看著李獻的神情卻仍在睥睨,口中諷刺著悲呼道:“天道如此不公,竟由這魑魅魍魎當道!”
李效笑了一聲:“看來元大郎君與元老族長一樣,皆是一身傲骨,寧死不折,令人敬佩。”
他說著,看向男人身後,眼神有些好奇:“隻是不知,一脈相承之下,元小公子是否也有這般硬骨?”
男人聞言頓時色變,掙紮著回過頭去。
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來歲的男孩被押了過來,他年紀雖小,卻很執拗,掙紮著不願屈服:“放開我!”
但他區區孩童之力,怎能與官兵抗衡,很快便被死死地按趴在了地上。
李獻朝他走了過去。
“李獻,你想乾什麼!”男人忽然掙紮起來。
李獻走到那男孩麵前,抬腳踩住了男孩的右手。
“隱約記得,當年我與令郎這般大小時,洛陽城中每年春時都要盛辦牡丹花會……那年,我好奇之下,摘下了一朵洛陽錦,惹得正當少年的元大郎君大怒。”
那少年道,這株洛陽錦,乃是他元家之物,憑他一介寒庶竟也敢擅碰,實在敗興至極。
他想跑,卻被死死按在地上,不必元家人出手,那些巴結討好元家郎君的少年人和他們的奴仆們,便對他施以拳腳,甚至有人嬉笑著在他頭上身上留下了尿漬,當然,是將他拖遠了才這麼做的,以免汙了元家郎君耳目。
那時他的姨母已經入宮,誕下了一對龍鳳胎,非但未曾得寵,還被視作不祥之兆,明家家世平平,而他的父親隻是小小武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