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一計套著一計……根本是活脫脫的空手套白狼!
常歲寧的目光從樊偶、董副將,及那名刺客身上依次掃過。
這三人,單獨拎出來審,都要狠下一番工夫才能審出個不知真假的皮毛來。但將三人湊作一堆,答案就這樣被誆出來了。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董副將身上:“你是榮王府的人——此一點,還要咬死不認嗎?”
董副將麵色沉沉不語。
“既還是不肯認,那我便隻有將你們三人,連同樊偶的供詞,一同交給聖人了。”常歲寧道:“想必也是大功一件。”
她語氣裡沒了耐心,不似作假:“來人——”
“等等!”董副將開口打斷她的聲音。
常歲寧看向他。
董副將看一眼左右,顯然都是她的心腹,才終於道:“寧遠將軍分明也是聰明人,為何卻如此不知變通,寧可去效忠那氣數將儘的妖後,也要與我家王爺為敵!”
“……”樊偶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常歲寧輕落在劍鞘上的手指頓住,心中再無半分疑問。
所以,的確是他。
那隻藏身於暗處攪弄風雲,唯恐天下不亂的大手……竟果真是他。
他叫李隱,是她的小王叔。
是她那灑脫無爭,曾教給年幼的她以自保之道,笑歎著稱與她“同病相憐”的小王叔啊。
“那妖後不得民心,大勢已定!我家王爺才是李氏正統血脈!”
“王爺待常大將軍向來敬重……分明可以共成大業!”
常歲安聞言緊緊皺著眉,下意識地看向妹妹。
“敬重……”常歲寧抽回心神,問:“說的是榮王世子屢屢以我父兄性命相要挾之舉嗎?”
榮王府在不擇手段拉攏於玄策軍中素有威望的常闊的同時,密謀著如何才能殺掉崔璟,使玄策軍無主。
此刻這一切串連在一起,揭曉了一個野心勃勃的計劃。
隻可惜,常家太難拉攏,崔璟又太難殺了。
榮王府欲占下太原的計劃落空,助徐正業將天下攪個天翻地覆的計劃也落空了。
“……曆來成大事者,何拘小節!”聽常歲寧說起被李錄威脅,董副將雖不知詳細,卻不妨礙他此刻道:“大局當前,此事關乎常家存亡,寧遠將軍不妨先問一問常大將軍的意思,讓常大將軍來做這個決定!”
“關乎常家存亡的意思是……順其者生,逆其者亡嗎?”常歲寧看著他,淡聲問:“現如今你的生死在我手中,你還能口出此等威脅之言,這便是你們榮王府的底氣嗎?”
這從來不是“共成大業”,不過是逼迫常家為他們為刀為盾,做牛做馬罷了。
而從這份底氣來看,榮王府這些年來的籌謀,及暗中積蓄的勢力,大約是很可觀的。
“寧遠將軍何必意氣用事。”董姓的男人眼底藏著一絲輕蔑之色:“此等大事,還當交由常大將軍決定——”
“這算得上什麼大事。區區小事,我來做主,綽綽有餘了。”
男人擰眉,剛要再說,卻聽那少女話鋒一轉:“我也不是不能答應同你們榮王府合作,隻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便可以考慮此事。”
見有希望,男人耐著性子道:“寧遠將軍請講。”
常歲寧:“榮王府安插在聖人身側最隱蔽的那道眼線,是何人?”
“此等機密之事,我曆來不過是聽命行事而已,無從知曉具體。”董姓男人道:“寧遠將軍若果真有誠意合作,來日自可去問我家王爺與世子。”
誰要去問他們啊。
常歲寧站起身來。
“既然你不知道,那看來這合作是注定談不成了。”
見她竟然就要這麼離開此處,董姓男人擰眉,此等大事,她怎能如此兒戲對待!
他剛要再開口,卻聽那已握著劍跨過門檻的人,頭也未回地隨口吩咐道:“帶下去,全殺了。”
“是!”
常歲安一時怔怔,下意識地轉頭看著妹妹離去的背影。
這樣的妹妹,讓他忽然看到了一絲好像從未見識過的氣息,從容不迫與殺伐果斷皆不足以形容。
“對了,留下樊偶。”那道背影補充了一句:“給他養傷。”
董姓男子麵色慘白,不可置信。
他很快和那名刺客一起被拖了下去,那具屍首也很快被抬走。
看著兩個活人一個死人先後從自己眼前被帶走,樊偶想加入一個群體的欲望從未如此強烈過,紅眼病發作得很徹底、很崩潰。
能不能將他也一同抬走!
他不想被留下,他不想養傷!
在心底流淚咆哮的樊偶心如死灰,渾身癱軟如沙,被劍童抓著兩隻手臂拖離了此地。
常歲安安排好一切後,快步追上妹妹:“寧寧……”
“阿兄若得空,可親自去一趟崔大都督處,將今日審問所得告知於他。”
“哦,好!”常歲安應下來,他想同妹妹說些什麼,但又不知要說什麼。
“阿兄放心,無人可以逼迫左右我們。”常歲寧停下腳步,看著身側的少年,道:“從今往後,常家要走什麼路,我們自己說了算。”
立夏後的陽光金燦燦的,透過樹蔭灑在少女身上,臉上,還有眸中。
常歲安無端想到在牢中的那段時日,他被不公的鎖鏈纏身,是妹妹幫他掙開了鎖鏈,奪回了公正,又帶他逃出京師那座牢籠。
而妹妹此刻似乎在向他允諾,今後不會再有鎖鏈與牢籠。
不知從何時起,竟變成了妹妹在保護他,且當真將他保護得很好。
但同樣的,他也不想讓妹妹被這世道洪流裹挾左右!
這個方才說不出來的念頭,此刻在常歲安心頭忽然變得清晰堅定。
這世道亂糟糟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野心,若想要立足,便需要自身強大起來!
少年逐漸紅了眼睛,向妹妹重重點頭:“好……從今往後,我們自己說了算!”
為了能“自己說了算”,他也會儘快讓自己變得強大的!
他雖不比妹妹出色,但他既有幸成為妹妹異父異母的親阿兄,必然也不會差的……吧!
粲然日光下,常歲寧與他一笑,點頭。
片刻,常歲寧的視線越過那高大的少年,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那輪耀眼的金烏。
就在方才,她心中有決定了。
既然這大局洪流已避無可避,無人可以獨善其身,既然她不想將自己和身邊之人的尊嚴與安危,以及這搖搖欲墜的江山交到那些看不慣的人手中——
那麼,她不妨也來試一試好了。
恰巧,她還挺看得慣自己的。
……
清風徐徐,輕搖著銀杏樹的枝葉,投下一片閃爍著的光影。
這光影下,立著一道男人的身影,他微仰首看著碩大的銀杏樹,麵龐浸在光影中。
他束發整潔,穿著寬大的藏青色細綢長袍,周身氣質灑脫,似與這株銀杏樹相融,成為了一幅極具禪意的畫。
此處乃益州,榮王府。
一道聲音與人影的出現,驚擾了這幅午後靜好的畫。
“父王。”
一名披著披風的清瘦青年走來,抬手向男人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