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歲寧邊啃著餅邊回答他的問題,金副將的傷勢已養得差不多了,但尚且不宜隨前軍顛簸趕路,是隨船走的水路,要晚幾日到。
常闊放心不少,點了頭,卻總覺得落下了什麼事,凝神又想了一會兒,才恍然過來:“對了,那臭小子呢?”
見他終於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兒子,常歲寧咽下最後一口餅,喝了兩口茶,才與他說起阿兄之事。
常闊對這個安排很滿意,那小子的傷好了,是該去曆練了,將人交給崔璟,他是放心的……反正給誰都比給那個女人好!
想到那個女人,常闊不由又問:“……那個女娃呢?”
怕常歲寧沒聽懂,他又補充道:“宣州的那個,先前在和州見過的,這回和歲安一同過去找你的,叫李什麼……李潼,對!”
這一連串的補充,叫楚行聽得一頭霧水……大將軍說一堆,那不就是宣安大長公主的閨女嗎?是宣安大長公主的名號直接說起來燙嘴還是怎麼回事?
常歲寧卻見怪不怪地道:“李潼阿姊也走的水路,都在後頭呢。”
起先李潼是隨常歲寧一同的,率兩萬先鋒輕騎在前,這種威風凜凜的新奇體驗,她怎麼能錯過呢?
但事實證明威風凜凜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李潼跟到第三日,意氣風發之感便不見了,從力不從心,再到整個人好似被吸乾了陽氣……最後還是改道走了水路,拖著顛簸到散了架搬了家、彼此間誰也不認識誰了的四肢五臟六腑,上船躺著去了。
常闊便又問起元祥,常歲寧答:“同崔大都督借來的。”
說著,常歲寧朝常闊微傾身靠得近了些,小聲道:“我將崔大都督也‘借’來了,今後咱們算是一夥兒的了。”
常闊頗為訝然,崔璟此人他再了解不過,那是個從不站隊,誰都休想沾邊的……總不能是被除族之際,遭殿下趁虛而入了?
常闊有心想一問究竟,但常歲寧啃完餅喝完茶,便未有再閒扯,起身坐到了沙盤前,與他談起了正事。
常闊便召了部下們過來一同商談。
他們雖尚未能拿回揚州,但這段時日也絕對沒閒著。
當初徐正業離開江都時,雖誌在洛陽,但仍是將江都視作了後路來對待的,故而揚州仍留有部將兵力在——
那些餘下的兵力依仗著天險與布下的防禦,才得以支撐到此時。
而那些防禦如今已被常闊大致擊潰,關口要道也已被控製,如一堵牆,根基已被挖空,隻待大力一推便會轟然倒塌。此刻常歲寧率大軍趕回,一舉將此牆推倒,奪回江都已是必然之事。
“除了江都揚州,還有江寧,潤州……”常歲寧看著沙盤上三城的位置,道:“若揚州失守,那些殘餘必然會往東南方向,逃往潤州……”
她很快道:“我先率軍去取揚州,待中軍歸營後,阿爹與肖主帥即刻去往江寧,之後兩軍再一左一右於潤州會合夾擊,力保可一舉取回三洲——”
常歲寧說罷,抬眼見那些武將們都看著自己,意識到自己當家做主的姿態有些沒太能收得住,便又補上一句看起來不太自信的詢問:“阿爹與諸位將軍……認為是否可行?”
“大致聽來沒有問題。”常闊配合地道:“具體是否可行,還須大家一同仔細商榷,再以行軍路線先行推演一番……”
眾部將回過神來,點頭附和。
這廂,常歲寧與眾人共同商議行軍細則,中間到了飯點,便一同用了飯食,擱下碗筷後,大家又圍著沙盤繼續探討。
另一邊,薺菜領著何武虎等人大致熟悉了軍營事務後,元祥也已和營中交接完畢,安排好了他們晚間下榻的營帳,將帶來的東西都搬了進去。
薺菜帶著幾名娘子軍替常歲寧收拾帳中,暫時未領到差事的何武虎等人則全部守在帳外,每每有士兵過來送東西,都要經過他們再三查驗——將軍在滎陽時才殺了幾名奸細,可見這軍中也並不十分乾淨,事關將軍安危,必然要再三小心!
秉承如此防備之道,莫說是人了,便是帳外路過的一隻螞蟻,都要被他們拎起來瞪大眼睛從頭到腳查驗一遍。
臨近晚間,常歲寧回來時,見得帳外這般景象,有人拄著刀,有人扛著斧子,還有人累了正蹲地上說話……恍惚間隻覺得自己好似哪座山頭上的山大王。
麵對呼啦啦圍上來行禮的何武虎等人,山大王常歲寧將人都趕去休息,與他們道:“都抓緊歇息,養精蓄銳,兩日後隨我去取揚州。”
兩日後?這麼快!
何武虎眼睛放亮,聲音洪亮地應下,不禁摩拳擦掌——終於到他何武虎還賬的時候了!
……
常歲寧率軍動身的前夕,肖旻帶著中軍抵達了營中。
聽聞接下來的計策已定,肖旻沒有半點意外,他甚至已經習慣了在後麵安安靜靜撿功勞的日子。
次日天色初放亮,常歲寧即已點兵完畢。
臨行前,元祥交代了何武虎他們,頭一回上戰場,是不可能叫他們打先鋒的,此行不可冒進,更不可藐視軍規,擅自帶人單打獨鬥,要多看多聽多學。
何武虎等人正色應下,跟著上馬。
姚冉跟到營外相送,她是昨晚跟著肖旻回來的,今日她本想跟上,但常歲寧未允,讓她暫時留在營中歇息,負責料理帳中事務。
姚冉唯有遵從安排,此刻道:“……願將軍早日凱旋,屬下等將軍回來。”
卻聽那馬上之人道:“我不回來了。”
姚冉微怔,隻見常歲寧笑著看向她,道:“待我取回揚州,便讓人來接你。”
姚冉回過神,也露出笑容,心中莫名幾分激蕩,點頭道:“好。”
隨著號角聲響起,五萬大軍齊齊出動,馬蹄蕩起煙塵,往揚州方向而去。
此一戰沒有太大懸念。
本就已近糧草斷絕的揚州徐軍殘部,在聽聞常歲寧率軍攻來的消息後,麵對這位“殺主仇人”,縱有些許恨意,卻也很難不被恐懼蓋過。
此女先殺葛宗,再殺主公,想要殺個他們,那還不跟玩兒似得?
搖搖欲墜的人心被恐懼徹底擊潰,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常歲寧的名號猶如壓垮人心的最後一根稻草,她的大軍還未真正打進揚州,對麵甚至便先逃了大半。
先後不過三日,常歲寧便奪下了揚州城門。
此一日午後,常歲寧率軍直入揚州城中,令人將“匡複上將軍府”圍了起來。
常歲寧下馬,抬眼看了一眼那麵匾額,道了聲“拆了吧”,便徑直帶人踏過朱漆門檻,往這座昔日誕生承載了諸多野心陰謀的府邸中走去。
她來取她的生辰禮了,但願彆讓她空跑一趟才好。
前院書房中,聽聞常歲寧已破門而入,遲遲不願離開的駱觀臨再無分毫僥幸,麵色決然地拿起書案上備好的剪刀,猛地往脖頸處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