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啊……”駱觀臨聽得頭痛欲裂。
他承認,他這張嘴能做到禦史,多少是得了母親的另類蒙蔭。
“穿鞋時你且敢胡作非為,如今光著腳了,還怕什麼!”駱母越說眼睛越亮:“且常刺史同那徐賊哪裡就一樣了?徐賊可沒有半聲仁名,他那是實打實的造反,過街老鼠罷了!縱然人家常刺史真有點什麼想法……那也是順應天意民意!”
這毫無原則的話,讓駱觀臨束手無策。
“兒啊,這非但是報恩,也是咱們駱家最後翻身的機會了!”駱母再次抓住兒子的手臂:“快隨母親磕頭認主去!”
“母親!”駱觀臨站在原處不肯動彈,聲音這次重了許多。
駱母看著這頭拽不動的倔驢,眼神一點點沉了下去。
心亂如麻的駱觀臨不敢與母親對視,將頭偏至一側。
堂內有著短暫的寂靜,氣氛凝結,一時無人開口說話。
此處院子不大,守在院外的薺菜和另外兩名娘子軍,支著耳朵在夜色中大眼瞪小眼。
同樣支著耳朵的,還有遛彎兒經過的歸期——怎麼沒聲兒了呢?
性子不安分的歸期,在玄策府時,便是出了名兒的愛湊熱鬨,此刻沒了聲音可聽,抬起馬蹄就要往院中去,想去催一催。
薺菜趕忙將馬拉住——聽熱鬨湊到人家跟前去聽,那可就不禮貌了啊!
然而,歸期哪裡又是薺菜能夠製住的,馬兒剛要不滿地掙脫而去,動作忽而頓住,耳朵高高支棱著,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睛盯著堂中方向。
堂內有更熱鬨的聲音先後傳了過來,遠勝方才。
“好,好,好……”駱母連道了三個好字,一聲比一聲更沉,她失望至極地看著兒子,道:“聽說常刺史當初找到你時,你正欲自戕……橫豎你不願報這個恩情,我也早無顏麵苟活於世。”
說著,她撒開了兒子,自袖中掏出一隻瓷瓶來:“你不是要尋死嗎,我這兒恰有些砒霜,今日咱們就一塊藥死在這兒得了!還能有好心人幫著收屍,總好過在外頭落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母親!”駱觀臨大驚失色,伸手去奪她手中已經打開的瓷瓶,二人爭奪間,藥粉飄灑。
“夫人,快幫我攔住母親!”
“郎主,我先行一步……”柳氏從包袱裡摸出了一把剪刀,含淚閉上眼睛,就要刺向心口。
駱觀臨目眥欲裂,此時駱母手中瓷瓶被打落,滾遠摔了個粉碎,他遂奔向妻子,阻攔間,二人踉蹌摔倒在地。
駱觀臨還來不及鬆口氣,一轉臉,隻見女兒不知從何處扯出了一團白綾,哭著踩著椅子就要將白綾懸到梁上去。
駱觀臨眼前一陣發黑。
一片哭聲中,女兒認認真真係著白綾,妻子還在掙紮,母親吞砒霜不成,哭著撲倒在地,又要伸手去夠從妻子手中飛出去的剪刀。
駱觀臨隻能又去抱住母親,但母親的力氣遠比妻子要大,他幾乎要製不住,見女兒已將白綾係好,隻能喊道:“澤兒!快,快攔下你阿姊!”
一片混亂中,樣貌秀氣的少年不為所動,他絕望淒然地閉上眼睛,一滴淚滑落,口中一字字緩緩成詩。
駱觀臨要瘋了:……這個時候做什麼詩!
眼看那白綾就要套上女兒的脖頸,駱觀臨彆無他法,唯有撲上前先抓過那把剪刀,邊急聲道:“澤兒聽話!幫我按住你祖母!”
少年默然地看著在地上撲騰聳動著的祖母——按?他按得住嗎?
剛釣上來的魚,炸毛的驢,過年的豬,眼前的祖母……人生四大按不住,莫過於此了。
好不容易將女兒抱下來的駱觀臨,眼看母親爬坐起身,環顧四下,不知要就地取材折騰出什麼新死法,而妻子又接力踩上了女兒方才踩過的椅子……
從未如此無助過的駱觀臨,唯有無力地喊道:“……來人!快來人!”
他在喊救命,在為自己喊救命。
很快,以薺菜為首的幾名婦人快步跑了進來,迅速控製住局麵。
精疲力儘地扶著桌角的駱觀臨,腦子嗡嗡作響間,隻覺自己幻聽到了馬蹄聲,一轉臉,正對上一張興致勃勃的馬臉,正甩著尾巴東看西看。
駱觀臨:“……”
“……青花娘子休要攔我,有子如此,我實在沒臉活著啊!”癱坐在地,被一名婦人抱著的駱母哭著道。
她口中的青花,便是此刻抱著她的婦人,也是此番接她前來的娘子軍中的一個,是薺菜的得力部下。
青花此刻寬慰道:“孩子得慢慢教,不能心急……”
駱母哭訴間,抽空看了兒子一眼,見他耷拉著腦袋不吭說,遂提高了音量:“我無顏見常刺史!”
說著,猛地掙脫青花,爬向那灑了一地的藥粉,拿手抓起來,就要往嘴裡送。
“母親!我答應!”駱觀臨重重歎息著,定聲道:“我答應您!”
且罷了,橫豎如此他沒有第二個選擇。
三年就三年……三年之後,他便帶著家人離開!
混亂止息,堂中隻剩下了微弱的哭泣聲,駱母被扶起身之際,朝薺菜和青花擠了擠眼睛。
駱澤微轉身,麵向堂外,悄悄鬆了口氣。
總算演完了。
這場戲是祖母排的,母親和阿姊都有較重的戲份,但祖母嫌他爆發力不夠,扛不起動作戲,故而便安排他吟詩烘托氣氛。
祖母說,隻要這場戲順利演完,他們便可以在江都安身立命,得到那位常刺史庇護了。
那位常刺史……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據說她隻有十七歲,卻屢立奇功,還有人說她英氣不凡,雌雄莫辨……想來,該是個十分威武的女郎?
次日清早,少年駱澤有了答案,所見與所想,卻是天差地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