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喜脈非彼喜脈。”曹醫士含笑捋著胡須道:“大都督此時脈象不算平穩,但亂中含喜,可見是因心緒愉悅起伏所致。”
虞副將訝然:“這也能從脈象上看得出來?”
“這是自然,脈象可觀心脈,人喜則心脈暢快……”曹醫士含笑看著崔璟:“難得見大都督這般開懷。”
崔璟:“……”
被此人診脈數次,他在下屬麵前已毫無秘密可言。
很快,曹醫士和虞副將便被齊齊趕了出去。
“曹醫士有所不知……”出了大帳,虞副將搭上曹醫士的肩膀,低聲交代道:“大都督向來少言,也不喜他人多話,往後此類與傷情病況無關之言,便不要當著大都督的麵多說了……”
說著,聲音更低幾分:“再有下回,你私下跟我一個人說就行了。”
曹醫士一時陷入了自省當中,真是事關大都督傷病之言,他反倒是不會當著他人的麵多說的,論起保護傷患隱私,他可是很有職業操守的……
他每每拿來說的,那都是無關緊要的趣事而已嘛……難道在醫術之外,大都督看中的不正是他的幽默風趣嗎?
曹醫士反省間,隻聽虞副將有些發愁地問道:“不過話說回來,像咱們大都督這般輕易不開竅,一開竅便好似變了個人似得,半點也不精明睿智了,舍得將命都豁出去的……在醫學之上,算是個什麼病?”
“這個麼……”曹醫士沉吟片刻:“同思春瘋或有異曲同工之妙。”
“……思春瘋?”虞副將滿臉疑惑:“好治嗎?”
曹醫士遺憾低搖頭。
二人說著話走遠,帳內,被初步診斷為思春瘋的青年,正執筆認認真真地回信。
雖得了準許可寫長一些,但崔璟仍有意識地約束筆下,待斷斷續續地寫滿兩頁信紙,便也擱下了筆。
饒是如此,這也已是他此生寫過最長的一封信了,當然,先前那些廢信不能算上。
信紙晾乾後,封入信封內,被崔璟放進了一隻木匣中,匣中另有一張張疊好的圖紙等物,那些圖紙或是他親手所畫,亦或是設法搜集而來,前後耗時已有月餘。
他想,這對她抗倭或許會有幫助。
將匣子合上之後,崔璟即交到了下屬手中,令人送往江都。
……
遠在京師的褚太傅,也終於得以拆看了來自學生的信。
常歲寧給老師的回信更早於給崔璟的,且京師距江都更近,按說褚太傅早該看罷此信了。
想到此處,褚太傅即滿身怨念——朝堂在看不到的地方越來越亂,官員變動頻繁至極,他這段時日太忙了,公務多如絲麻,下屬蠢似菜雞,他被這名為公務的絲麻纏縛住,死死綁在了禮部,一連多日甚至未能回府。
從前他鬨上一鬨,且還有些用處,可如今鬨已不管用了,畢竟眼看就要被公務逼瘋的人不止他一人。
眼看我要鬨了】不好使,太傅唯有更進一步,動用我要死了】這一殺招,在禮部呻吟躺了半日,經太醫看診罷,斟酌著確診為“應是操勞過度所致”,才終於被扶上轎子,得以歸家。
回到家中後,太傅倒也果真一覺睡到了天黑,累是真的累了,年紀在那兒擺著呢。
動作遲鈍僵硬地從榻上坐起身來,太傅張口就罵:“這群人,肚子裡那點墨水,全染那顆心上了,一個賽一個心黑……”
他雖看似消極怠工,但該是他的公務從未拖延過,沒法子,能力出眾嘛。
但他平生最厭恨“能者多勞”四字,大家拿著同樣的俸祿,憑什麼把活兒都堆給他一個人乾?
太傅罵罵咧咧地起身披衣,老仆上前侍奉著,不時勸慰兩句,或跟著罵兩句,更多的是歎息:“……時局如此,上下都不安生啊。”
道州農民起義,朝廷接連派兵圍剿,但派去鎮壓的大軍前幾日卻又傳回了敗訊……十餘萬亂軍如今已據洞庭,士氣極振,眼看要攻往荊州了。
提到此事,褚太傅拿蒼老的聲音道:“今日早朝之上,有官員提議招安賊首,被那位聖人嚴詞拒絕了。”
在聖人看來,這群亂軍行事殘暴,如若朝廷就此服軟招安,豈非等同告知天下當今朝廷軟弱可欺?如此必會使得更多賊子爭相效仿!
是以,聖冊帝已命李獻儘快領兵前往洞庭支援,務必要將這群亂軍阻殺於荊州之外。
今日早朝之上,天子有此安撫震懾人心之言:所謂十萬餘大軍,不過一群烏合之眾爾,那賊首卞春粱不過一鹽販,其論起出身家世,頭腦謀略及領兵之能,難道還能在徐正業之上不成?徐正業未成之事,他也不過隻是飛蛾投火罷了!】
“徐正業那是運氣不佳……”褚太傅聽似沒頭沒腦地嘀咕了一句,而後忽然問:“近來可有信至?”
老仆點頭,將這些時日存下的書信都捧到了窗邊的小幾之上。
太傅扶著椅子扶手,在椅中坐下,一封封挑揀著,最終揀出兩封來,先拆開其中一封,見得其上一個醒目的哈】字,氣得吹了胡子。
旋即,見得下角處磕頭的小人兒,氣得吹起的花白胡子才又落回原位。
那小人兒畫得甚是傳神,磕起頭來十分賣力,褚太傅越看越順眼,乾脆讓老仆拿了剪刀來,親自將那小人兒方方正正地剪了下來。
“明日一早,找個工匠,給我好好裱起來……”
老仆接過那還沒有巴掌大的“畫”,訝然問:“這如何裱得?縱然裱得,又作何用呢?”
這麼小點,總不能是給哪窩搬家的老鼠,拿去做喬遷賀禮吧?
“讓你去裱你便去,哪兒來這麼多話。”褚太傅瞪他一眼,又忙道:“快快找個匣子裝起來,休要弄臟了。”
老仆應聲“是”,是該找個匣子,弄臟雖不至於,但若飛出去弄丟了,倒還怪難找的。
老仆尋匣子去了,太傅繼而拆開第二封信,此乃王長史所寫。
太傅展信,見得那恭恭敬敬的問候之辭,即心情頗好地輕哼了一聲,果然是個人都比他那破學生懂事,而不是專程隻寫個“哈”字來氣他。
但很快,太傅就不這樣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