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少女身後的房門被人從外麵合上,王嶽已默認了這個事實,笑著站起身來:“……一眨眼都長這麼大了!想當年還不過隻是個三四歲的娃娃!”
說著,不禁埋怨好友:“……觀臨,你何時竟將孩子也接來了江都?且信上也沒提半字,倒叫我這做世叔的連個見麵禮都沒能備下!”
且江都此地,是孩子該來的地方嗎?他自己成日戴張麵具遮掩身份也就罷了,瞧把孩子逼的,都不敢做女兒家打扮!
駱觀臨在忍無可忍和對好友的愧疚之間瘋狂搖擺,選擇暫時閉上眼睛:“……望山,她並非溪兒。”
王嶽頓時困惑,不是他大賢侄女,那還能是誰?
來人很快給了他答案。
王嶽視線中隻見那氣質分外利落的少女與他抬手,含笑道:“刺史府常歲寧,見過王先生。”
王嶽困惑的表情頓時出現一道極大的裂縫,形如天地塌陷——
誰?
常歲寧?!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旁側的駱觀臨,帶著百口莫辯的惶恐——不是他招來的!
是,他是很可疑,他在信中得知了好友死裡逃生的秘密,又特意定在今日午時再相見……可當真不是他告的密!
他豈會是那等賣友求榮之人呢!
慌亂中,王嶽匆匆擋在緩緩站起身的好友身前,邊急聲道:“觀臨,此事蹊蹺,但你聽我解釋……”
“……你不必解釋。”駱觀臨按住好友一隻手臂,上前一步,看向常歲寧:“常刺史是隨我一同過來的。”
王嶽急亂的情緒登時遭到冰封,整個人如一尊冰雕,近乎僵硬地轉頭看著駱觀臨:“……什麼?”
駱觀臨語氣複雜:“望山,我如今……在江都刺史府中,為常刺史做事。”
聞得此言,王嶽這尊冰雕逐漸迸裂碎開。
在刺史府中,為常刺史做事】——很簡單的一句話,但此刻之於王嶽,卻比他家中老母親炸的那又乾又硬、存了一年還沒吃完、已然發了黴的年貨丸子,要更加難以嚼動消化。
好不容易把碎了一地的思索能力拚湊回來,王嶽腦中出現的第一個想法便是——好友是不是被脅迫了?
他無聲抓住駱觀臨的手臂,以眼神做出詢問。
當下駱觀臨卻隻能違心替常歲寧說儘好話:“……望山,從一開始就是常刺史救下了我,並替我偽造出自焚身亡的假象,替我改換身份,留我在刺史府內。”
常歲寧適時露出善良的笑容。
王嶽隻能僵硬地擠出笑容回應,而後繼續端著這僵硬的笑臉,問好友:“如此大事……你在信上怎也不曾提及呢?”
駱觀臨:“沒來得及細說。”
王嶽笑容愈發僵硬,寫信這種事,還有“沒來得及”一說?怎麼著,他是寫信的時候毛筆著火了?還是刀架脖子上了?
假的,全是假的!
顯然,他才是被“賣”的那一個!
且“賣”他的同時,還要防著他!
這般儘心儘力,可見的確不是被脅迫了,這是心甘情願的!
才死了舊主,便投了新主,這姓駱的是片刻也不肯閒著,一點空窗沒有啊!
王嶽又氣又急,他很想逃,然而迎著那少女的笑臉,卻又不敢動彈,這感覺好似被一頭猛獸盯著,他敢跑,對方就敢將他撕的比他老母親下鍋太久的糊麵葉還碎。
“先生不必驚慌,我待先生並無惡意。”常歲寧隨意找了張椅子坐下去,抬手示意大家都坐,邊道:“是駱先生向我極力引薦先生,我才托駱先生去信邀先生來江都做客的。”
王嶽隻能稍顯拘束地抬手一禮,跟著落座下去。
常歲寧拿閒談的語氣問:“二位先生方才都在談些什麼?”
駱觀臨:“在說越王之事。”
說話間,看了王嶽一眼。
王嶽在心底又罵了他一句。
“越王李肅啊。”常歲寧道:“據我所知,此人渾身上下最大的長處便是聽勸。”
王嶽遲疑地看著她。
又聽她道:“但他誰的勸都會聽一聽,過於缺少主見,時有朝令夕改之舉。”
駱觀臨也看向常歲寧,怎麼說的好像她很了解越王一般?
“此類人是難成大事的,且極容易被人蒙騙利用。”常歲寧拿中肯的語氣與王嶽道:“先生若投入他府中,想要有所作為,遇事不單要說服他本人,還要壓得住他手下所有門客屬官,如若不能,便注定抱負難展,這會是先生想要的嗎?”
王嶽心緒起伏,不敢表露太多。
又聽常歲寧接著道:“再有,此番倭寇逼境,我以江都為首,與沿海各州共同整肅海防,操練水師,互通各處海域消息。但唯有越王自視甚高,從不應和跟從,多次推諉敷衍,自守於越州,大肆囤積兵馬——”
她道:”而越州的動靜定會招來天子猜忌,為占先機,越王不單要起事,且還會很快起事,如此之短的時日內他難有詳具之計劃,足下根基不牢,談何遠征?故我判定,他注定難成大事。先生若選擇跟從,非但抱負難展,或還將很快便有性命之危。”
聽至此處,王嶽再看向這位年少的刺史,眼中已有了不一樣的情緒。
她的聲音有著少女特有的清亮明澈,但說起這些政局,卻思路清晰篤定,沒有一字廢話,字字句句直指要害……短短幾句話間,她竟已判定了還未來得及起事的越王必敗。
越王若知曉有一個十七歲的女郎此時已為他的日後下了定論,不知是何感受?
王嶽胡亂地想著,越王什麼感受他不知道,但他的感受是……這位刺史,果然很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