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絕被這個噴嚏震得胸腔發疼,捂著肋骨“哎喲”了一聲,一抬眼,正見一旁搗藥的童子嫌棄地衝他翻了個白眼。
靠在藤椅中乘涼的無絕,多少被這白眼刺激到,氣道:“……你這頑童怎這般無禮,我好歹是你師伯!”
說著,轉身向來人告狀:“師弟,你這教的是什麼徒弟?”
來人著廣袖道袍,木簪束發,四十歲出頭的模樣,聞言並不幫無絕訓斥徒弟,而是道:“師兄既然清楚此中問題緣由在於自身,又同他一個孩子計較什麼呢?”
“在於自身?我到底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了我!”坐在藤椅裡的無絕氣得吹胡子拍腿,滿臉不服。
“……”那道人見狀歎氣提醒道:“師兄切勿如此,這般無理取鬨之態,倒顯得愈發惹人憎惡了。”
無絕拍大腿的動作一頓,麵露痛苦之色,往椅背上重重一倒,仰天哀歎起來。
那童子縮著脖子道:“對不起,大師伯,我不是存心的……”
他先前與這位突然找上門來的大師伯初次見麵時,就覺得對方很不順眼,之後無論大師伯乾點什麼事,他總會無端心生厭煩……
他為此也很苦惱自責,一次終於忍不住去到師父麵前懺悔,想讓師父幫忙看看自己是不是被什麼邪祟之物纏身附體了。
不料,師父沉默片刻後,卻道:這不怪你,師父見你大師伯時,也是一樣的心情。】
原來師父待大師伯也時常會控製不住心生厭煩,隻是師父年長,擁有成年人掩飾喜惡的良好品質!
可……到底是為什麼呢?他不見大師伯時,回想大師伯所作所為,分明也沒有值得人生厭之處啊。
他問師父,隻聽師父歎息道:你大師伯做了一件逆天而行之事,命數氣運衰落,為萬物生靈所厭所棄,皆是那邪陣反噬之惡果。】
童子聽聞此言,震驚而又同情,但次日見到大師伯,還是忍不住氣哼哼地撅起嘴巴來。
此刻,他那大師伯正指天罵道:“……賊老天,叫我不得好死也好,來世不得轉生也罷,我都認了!現下又叫我落得個人嫌狗厭的下場,這算是什麼道理!”
“此為邪陣反噬之果,同天道何乾。”道人抄著寬大的衣袖,感歎道:“萬般皆有因果,師兄所行之事違背天道循環,能保住一條性命,已是天道仁慈了。”
無絕指天的那隻手懨懨地垂落下來,也歎了口氣:“是師父仁慈才對,他老人家早料到我命中有此一劫,才會想方設法為我避禍。”
道人下意識地看向無絕手上的那枚扳指,此一枚扳指是天外飛石所製,天外之物,不受這方天地因果規律所擾,故有隔邪避禍之效。
此枚扳指是他師門聖物,師父臨終前將門主之位傳給了他,卻將扳指交給了師兄,並讓師兄下山去。
師兄自幼悟性極佳,但心性不定,對萬物天道缺乏敬畏之心,最易惹禍生是非,也因此,師父才一直嚴加管束師兄,從不允許師兄單獨離開師門——
師父臨去前,他接下門主之位時,本以為從此之後,名為管束不省心的師兄】這一頭疼的任務就要落到自己身上了,卻不料,師父竟準允、甚至是命令師兄離開。
自師兄下山後,果然惹禍不斷,但師兄起初惹下的那些禍事,他感到頭疼之餘,倒也時有“不過如此”之感……
直到十多年前,師兄傳回急信,聲稱性命危在旦夕,邀他前去相助,他才知道那天女塔之事!
彼時,他震驚之外,而又覺得“理所應當”——他就知道,師兄遲早會搞個大的出來!
而十多年後的今天,師兄拖著這幅羸弱的軀殼回到師門求救,他才知師兄非但搞了個大的,且當真搞成了!
於是,他近來總在想,早在二十多年前,師父對此是不是便早有預料?
可是,師父既有預料,為何不設法阻攔,而是間接埋下了促成此事的種子呢?
師父生前分明一直在教導他們要遵循天道法則……卻為何又要“準允”師兄做出此等有違天道之事?
還是說……師父的“促成”與“不阻攔”,便是在“順應天意”?
道人仰望天穹,一時隻覺難以參透,但此時可以肯定的是,師兄尚有一線生機,那生機便在師兄逆天換回的那個“人”身上。
他便道:“當務之急,師兄還當儘快去往江都,與那人言明內情牽扯,方為師兄續命之道。”
無絕:“你先想辦法將我身上這招人嫌惡的氣場祛除掉!”
道人無奈搖頭:“請師兄恕我本領淺薄,這些時日翻遍師門古籍,卻也未能尋到祛除之法。”
“那想法子壓製住也行,我記得師父當初留下了不少寶物,你先借我用一用,我想到了解決之法再還回來便是!”
道人更無奈了:“最大的寶物已在師兄身上了,料想它已最大程度在為師兄壓製了,師兄若不信,大可脫下這扳指一試。”
無絕作勢不信,捏住那扳指就要摘下,但看一眼身強體壯的師弟,動作卻又頓住,還是不試了,他怕沒了這扳指壓製,他當真會惹人嫌到直接被師弟揪住暴打。
棍棒之下不單出孝子,還出好脾氣師兄,無絕被迫情緒穩定地問:“師弟,當真沒其他辦法了嗎?”
他之所以回師門,就是為了解決此事。
道人搖頭,難得勸慰一句:“雖是招人嫌了些,但抓住那一線生機才是正理,師兄,有道是好死不如賴活著……”
無絕的眉毛發愁地扭在一起,他並不在意世人眼光,可一想到老常甚至是殿下,也會拿嫌惡的眼光看向自己,便覺難過委屈,好似人活一世終究成空。
士為知己者死,也為知己者活,若知己者不再知己,而要反目生厭……這種“賴活著”,不要也罷。
他不懼死,卻懼真正的自己在主公與好友眼中以此種靈魂抹滅的方式“消失”,因而不敢輕易相見。
無絕靠在椅中看著天空,心中有些空落落無所依的消沉和難過。
此時,又一名童子快步而來,叉手行禮通傳道:“有一名道友前來訪見門主。”
道人抬眉,此處隱蔽避世,知曉的人並不算多,且布有障眼陣法,誰會來此尋訪?
因而問:“來者何人,是何模樣?”
“是位須發皆白的道長,自稱道號……”童子想了想,才道:“道號天鏡。”
“……天鏡?”道人略微驚訝,下意識地看向師兄,他記得當今那位國師的道號便是這個?
無絕受驚彈坐起身:“見鬼,他怎找來了!”
這老貨無事不登三寶殿,必是察覺到了他詐死,一路追蹤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