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已經清晰地擺在眼前了,隻是從前她局限其中,不曾細想深究。
母親想讓石頭進無二書院,還想讓好吃懶做的兄長進刺史府……何其無知,又何其貪婪。
曾浣腦子裡忽然出現一道聲音——這種無知而貪婪的糾纏,會毀了她拿性命拚殺換來的一切。
她轉頭看向嘈雜的四下,腦子裡亂糟糟的。
街上吆喝聲不斷,她看到了賣糖葫蘆的小販經過,腦海中閃過幼年的自己說想吃糖葫蘆,母親卻充耳未聞的畫麵。
可兄長說想吃,母親卻又突然能聽到了。
她的聲音,似乎總會隨風消散,永遠沒辦法被母親聽到。
當初嫁人也是母親的選擇,她縱然不願意,卻什麼沒都說,因為她知道母親“聽不到”。
直到她的丈夫死後,她不願改嫁,而是要和常娘子一起離開,這次母親終於聽到了,因為她的聲音太大了,母親不單聽到了,還勃然大怒,將一切惡毒言語砸向她,讓她永遠不要再回來。
“等等!”
曾浣快步上前,追上那個賣糖葫蘆的小販:“給我一串糖葫蘆!”
“不,給我兩串……還是拿十串吧!”她眼中包著淚,笑著說道。
買罷糖葫蘆,她又去不遠處的鋪子裡買了兩隻燒雞,這家燒雞她幼時每每經過都要咽口水,母親每月會買一隻,但兩隻雞腿永遠是兄長的。哪怕她多看一眼,都會被母親瞪視著罵她是“饞死鬼托生”。
她要的一切,似乎永遠是羞恥的,貪婪的,上不得台麵的。
可是大人說,想要的就憑自己的能力去爭,能爭來便是她們的本領,非但不為恥,更是榮光!
這些銀子,都是她憑自己的本領得來的!
與其想著給母親買布,給嫂子買首飾,給侄子買點心,給兄長買酒……或許她更該款待自己一次。
她最虧欠的不是母親,是她自己。
她最需要得到的,是自己的認可!
曾浣拿著買來的東西回到客棧,放在桌上,邊哭邊吃,直到再也吃不下。
她第一次吃喜歡的東西吃得這樣飽,它們原本什麼味道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滿足了年幼的自己,填補了那份虧欠後,她知道了日後的路究竟要怎麼走。
她想好了,待回去之後便求大人,讓大人報一則她的死訊回來,拿她的賞賜所得作為一筆撫恤銀子送回曾家……就這樣兩清吧。
她不會再回那個家了,她不想被那些人糾纏毀掉,也不想因為自己的懦弱給大人和刺史府帶來甩不掉的麻煩。
曾浣站在二樓客房的窗戶前,見外麵巷子裡有幾條狗在覓食,便將剩下的食物從窗戶處扔了下去。
那幾條狗吃得乾乾淨淨心滿意足,歡快地朝她搖起了尾巴。
曾浣破涕為笑,擦乾了眼淚。
她抬頭,遙遙看向薺菜家中所在的方向——薺菜統領此刻應當正在與家人團聚吃飯吧?
薺菜這邊,團聚的確是已經團聚上了,但飯桌上空空如也。
不過也已經飽了,倘若氣飽也算飽的話。
薺菜這趟回家,是翻牆進來的。
她回來時發現院門從裡頭閂上了,拍了幾下沒人應,便翻牆跳了進來。
進了院子才發現,裡屋的門也閂上了,且走近了聽,隱約有男女叫喚的聲音傳出來。
到了這個份兒上,薺菜再反應不過來那就是傻子了,她哐哐兩腳把門踹散了架,踩著門板大步走進來,見得屋內床上光溜溜糾纏著的那雙男女,了然“嘖”了一聲:“我說拍門沒人應呢,合著忙這茬子事呢!”
男女的驚叫聲響起,躲藏,扯被子,尖叫,混亂的動靜好似耗子窩裡進了大貓,一腳踩死了好幾個。
薺菜看著嚇得不輕的男人,往他下身掃了一眼,又“嘖”一聲,正熱鬨起勁著呢,被這麼一嚇,往後怕是不得行了。
“你……你怎麼突然回來了!”男人扯過衣袍遮羞,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
薺菜嗤笑了一聲。
這個人送外號季黑臉的男人,便是她的丈夫了。
薺菜是騎馬回來的,臨近家門前,一路便已經招來了不少注目,她跟隨常歲寧建功立業的事跡在這幾條街上早已傳開了,此刻左鄰右舍們聽聞她回來探親,三三兩兩地都跑過來串門。
不成想,院門還從裡頭閉著,卻有男女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傳出來。
眾人神情各異間,隻見院門忽然被人從裡麵打開,露出薺菜熱情的臉,朝他們招呼道:“都來了啊,彆在外頭站著了,都進屋說話吧!”
眾人反倒不知該做什麼反應了,但也沒人想拒絕這種熱鬨。
很快不大的院子裡便擠滿了人,看著匆匆套上衣裳,局促地站在堂中的那對男女,一名年紀大些的婦人歎口氣,向大馬金刀地坐在堂中條凳上喝茶的薺菜小聲勸道:“……左右也不是什麼大事,吃虧丟人的也不是你家……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因為這檔子事置氣,不值當的。”
薺菜把空了的茶碗擱下:“嫂子說得對。”
見她如此反應,其他人也跟著勸起來。
季黑臉此刻已經定下神來,見一向彪悍的妻子比之從前竟然寬和許多,不砸不鬨也不罵,想來莫非是沉穩了,有了身份,更懂得愛惜臉麵了?興許她也自知待這個家有所虧欠?
這般想著,又有這麼多老少爺們盯著自己瞧,季黑臉便拿‘我也是為了這個家考慮’的語氣道:“……原本也要同你說的,隻是沒能尋著機會。你成日也不在家中,倒不如讓芳娘做個小的,當個妾,也能幫咱們操持家中和倆孩子。這樣一來,你主外,她主內,你在外頭也能安下心來打仗,不正好兩全其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