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7 “爭寵之心不宜太過”(1 / 2)

長安好 非10 8539 字 8個月前

常歲寧設立農、匠、醫三館,並非是臨時起意之下的異想天開。

此番她搜羅而來的世家藏書之中,不單有書學治國文道,那些涉獵廣泛的書籍中,如治水,易算,工造,醫道,農學等,也包含良多。

她之所以非要截下那些藏書,正因其中不單有興國之道,更不乏“活民之術”。

民以食為天,食之本源、國之根本即為農學,其緊要程度自不必多述。

而工匠之道,亦滲透在方方麵麵,下至勞作農具,再至各類建構,日常觸手可及之物,甚至是軍械改進,皆有匠人的身影與智慧。

許多被稱之為雕蟲小技、奇技淫巧,乃至被主流權力認為不利於統治人心,因而貶低打壓的奇思妙技,若能得以善用改進,便會帶來事半功倍之效,可使人們的雙手得到釋放,從而參與到更多的生產之事當中。

常歲寧之所以會有此等在時下看似“迥異”的想法,是因經曆使然,多年的軍中生活,及行走於民生疾苦間的切實經驗,讓她無比清楚匠工之道所能帶來的益處之大。

因恐懼於紛雜的奇技會惑亂民心,會使人玩物喪誌,不事生產,乃至不利於以儒學之道統治民心,會增加治下難度,故而便設法打壓,不認可匠工的價值,這無異於自縛其足,自蔽雙目,因噎廢食。

在常歲寧這裡,大力培養重用匠工,是她當下必行之事。

哪怕這一步跨得有些大,需與時下價值取向抗衡,必會招來非議與阻撓,她也一定要走出這一步,大盛內憂外患交加,務必需要猛藥救之,方能有轉機出現。

亂世更易滋生新的秩序,而掌控話語權與分配權的人,便可去製定新的秩序——眼下她有能力這麼做,便當去做。

至於猛藥之後有可能出現的弊端,到時自會有更適宜的手段來製衡替代,想要一件嶄新的事物與秩序麵世,第一件事務必要先讓它飛起來,之後再由統治者去權衡製約它該有的落點,若有偏離,便一點點去修正它。

現如今她要做的,便是讓江都先“飛起來”。

除了農學與匠學之外,醫學則是拿來保障生民安危的一道盾牌。相比其它,醫學存在的意義是毋庸置疑無人質疑的,此乃人類乃至萬物生靈求生之下誕生的自救之法,是與天爭命的偉大執著。

醫道的延續與前行,並不局限於一州一國,它是整個人道生機的恒常追求,理應要被重視發揚。

治國安邦之策,詩詞文學璀璨,是世人眼中最為高尚的浪漫。

然而,廣茂的糧田,生機健壯的牧群,鑄造器物時的滾燙鐵水,芬芳或苦澀的草藥,一切為生存而揮灑的汗水,也皆是另一種浪漫。

一切為人道的延續而誕生出的智慧產物,皆為光輝。

這片土地上的生民智慧總是有跡可循的,正因祖祖輩輩寫在骨血裡的辛勤與智慧,方有華夏血脈千百年的傳承不滅。

這些致力於不同領域的智慧,當相互協作,各取所長,前路方能走得穩固紮實。

正因這些智慧的存在,常歲寧縱然兩世為人,依舊堅定地認為,這片土地上最寶貴的資源,永遠是這裡的子民。

唯有人口,才是無價之寶。

所以她如今要在江都試著造一方適宜智慧生長的溫室廣廈,讓他們先活己,再活人,繼而活世。

行路難,多歧路,但她相信,若懷生生不息之誌,便必有成事之時。

……

“老錢啊……”

江都刺史府中,王嶽拿一種很新的稱呼同好友感慨道:“我如今越發明白你為何會選擇常刺史了。”

駱觀臨:……選擇常歲寧並非他本意,說了很多遍了,他是被裝在麻袋裡擄來的!

當然,他是在心裡說的。

這麼曲折並丟人的事情,他並不打算與王嶽分享。

王嶽兀自感慨道:“近來固然忙碌,然而卻覺分外充實,好似今日丟一顆種子入土,明日即能看到它抽芽……”

是為累的有回應。

付出得到回應,聽似尋常,但於時下而言,卻是一種很可貴的體驗。

王嶽少年時也曾有過壯誌,但他的性情與駱觀臨不同,駱觀臨是個敢於去撞南牆之人,縱然頭破血流也不會退卻。但王嶽若覺時機不對,沒有把握之下,便隻想趴著不動,多少有點守株待兔的精神在身上。

王嶽時常覺得,他很像是老母親鍋裡燉著的老鴨子——母親喜歡將一道菜反複燉食,一次吃不完,便回鍋重燉,故而再老的鴨子都能被母親反複燉煮的軟爛如泥。

他這隻鴨子似乎也注定就這麼爛在鍋裡,一輩子大約都要鬱鬱不得誌了。

今次他留在江都,算是形勢所逼,趕鴨子上架之下才有了決定……

但王嶽乾著乾著,倒越發覺得有盼頭了。

此刻甚至忍不住感歎:“吾雖已近暮年,然若能施展年少抱負,卻也為時未晚。”

多少比他有才能之人一輩子也就庸庸碌碌地過去了,能有機會壯誌得酬的,總歸是鳳毛麟角。

故而有言道,千裡馬常有,伯樂卻難尋。

隨著一條條由常歲寧定下的政令實施下去,王嶽開始對這個被冠以野心勃勃之名的少女改觀了。

他起初是害怕常歲寧的,害怕她野心太大,行事太過不知收斂,注定曇花一現潦草收場。

可眼下看來,若非是因為她的“野心”,她的強勢,她的敢爭敢搶,她又何來機會據下江都,做下這些前無古人之舉呢?

這世道,想要做事,不是憑嘴皮子和幾句動聽的言語,就能夠讓人跟隨奉行的……或許,江都正需要她這樣“先兵後禮”之人來救。

她是真正在救江都啊。

故而,無論朝堂之上如何貶低忌憚她,江都的百姓待她卻敬重感激。

就連之前那些被她“盤剝”過的富商,如今也甘心積極配合她的政令行事,因為他們逐漸看到了切實的益處——這位刺史大人積極打通各處商道,絲毫沒有官架子,親自為江都爭取來了許多商機,尤其是與宣州和州之間的商業互通,甚至要比未經戰事前的江都來得更加密切。

她的諸多招引人才落戶求學的舉措,也給江都帶來了新鮮的血液,有人的地方便有商機。如今凡入江都者,有錢的花錢,沒錢的也被就地規整安置,出人出力,總之,人和錢,至少得留下一樣。

有利可圖之下,那些富商們又有什麼道理不跟從配合呢?

如今放眼江都,官,士,商,民,或為利,或為名,或為存,竟逐漸稱得上上下一心,人心服帖至極,故而刺史府的政令施行格外通達。

可她才來江都多久?

又因年紀太輕,資曆太淺,且是個女郎,而背負諸多質疑與非議……可她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把江都迅速擰成了一股堅固的繩,朝著她想要的方向發力。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