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 躺得半生,終遇明主(1 / 2)

長安好 非10 8460 字 8個月前

片刻,駱觀臨微垂眸:“大人早已設想周全,是在下多慮了。”

“不,先生之慮關乎要害,也提醒了我不可有分毫大意。”常歲寧誠然道:“縱有官營作坊建成,可將掌握最新技藝的匠工皆為我所用,然而方才談及的風險仍在,隻是由七成降至三四成而已。”

駱觀臨也拿誠然的口吻說道:“而若是三四成,那這險,便很值得去冒了。”

之後若再有適當的舉措佐之,這三四成,便還能再逐步降一降。

最重要的是,正如她方才所言,如今的大盛,很需要冒這個險——皮若不存,毛將安附焉?

況且,她雖另建了匠學館,卻也建了農學館。作為江都如今的決策者,她的態度會直接影響江都民心,農學館的存在,便可表她依舊重農之心。

王嶽也想透了這一點,忽而懂得了駱觀臨昨日那句她凡行事,必有算計】。

“現下可知,大人想要的是,是江都蓬勃向前的同時,各處仍能各安本業。”駱觀臨已安心許多,道:“大人有這份本心,並為此提前布局,是再好不過的。有心施為,便可更好平衡局麵。”

末了,他破天荒地道:“大人雖年少,行事過分大膽,卻可兼顧長遠利弊……這很難得。”

這其中的平衡,大多數人都找不到,他自認也沒這個能耐,但她卻把握得很好……這算是天資嗎?

可這天資,為何偏偏落在一個外家女郎身上?

駱觀臨心中湧現出難言的悵然與惋惜。

常歲寧眼中露出一絲新奇之色:“先生這是在誇我聰明了?”

駱觀臨目不斜視地道:“……大人素來聰慧,此乃眾所周知之事。”

“但先生誇我,卻是少見。”常歲寧自我肯定地點頭:“能得先生肯定,可見我的確有幾分聰明。”

她說著,忽而想到了什麼,一笑,道:“我也覺得近日好似長腦子了,看來那祝詞頗為靈驗。”

王嶽見縫插針地詢問:“大人所言祝詞是……?”

常歲寧眼中笑意清亮:“吾有一摯友,於乞巧節前,特來信祝願我健康聰明。”

王嶽一怔之後,不禁笑了起來。

駱觀臨則覺常歲寧口中這位好友也是個奇人——什麼人會這麼想不開,竟覺得她的心眼子還不夠多嗎?

王嶽借此言打趣了兩句,駱觀臨卻未接話,他時常提醒自己,這三年裡,他隻做該做之事,堅決不與這臨時主公談感情。

是以,駱觀臨強行把話題扭轉回公事之上:“大人方才提到官營作坊,計劃是讓來日無二院中學成的匠人入作坊為工,那大人是打算讓他們以服役的方式做工嗎?”

曆來,官營作坊中的匠工,多是被官府以徭役的方式征用。字麵意思便是,做工沒有酬勞,且是強製性的。

可江都戰後艱難,常歲寧此前又有主張減免平民徭役之舉。

常歲寧:“會征用部分服役者,但僅限於先前我自汴水帶回的俘虜,我會讓人從中挑選符合條件者,入工坊做事。”

此前她保下那八萬俘虜,皆帶回了江都,如今多在各處服役,待服役期滿,或遇大赦,即會歸放原籍。

“至於從無二院中學成的匠工,我會在市麵上的匠工酬勞的基礎之上,再給予他們優待。”常歲寧道:“但相應的,也會有所約束,凡自無二院學成者,至少需在作坊裡做工滿三年。掌握機密要術者,當給予更多優待,可授正職,使他們世代傳承,而相應的約束也會更加嚴格,需避免要術被擅自外泄的可能。”

譬如冶煉坊與造船坊,其中製造要術事關重大,務必做足保密措施。

若果真有所成,成果可推廣使用,她自不會讓江都獨攬,亦當根據情形與朝廷及各州共享,但有些東西,隻能在官府之間流傳,而不可泄於民間,以防落入居心叵測之人或異族手中。

駱觀臨點頭,他方才還在擔心,若她的官營作坊也采用平民服役之法來經營,此等強迫手段下,怕是會滋生新的官民階級矛盾,如此一來便等同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了。

她願意優待匠工,又寬嚴相濟給予約束,這樣便很好了。

而說到這名為“為己所用”的約束,王嶽不免問道:“如此,那文學館與算學館中的學生,日後是否也要給予一定約束,讓他們留下為江都效力?”

真若如此,王嶽覺得也在情理之中,畢竟無二院是他家刺史大人自掏腰包真金白銀造出來的,那些珍貴的藏書也是要真真切切地教出去的,投入如此之大的心力人力財力,若培養出來的人才不能為己所用,那豈不是竹籃打水?

若按照觀臨所言,刺史大人凡行事必有算計,那麼適當給予那些文人約束,便是必然之事了。

隻是文人心性及價值習慣皆不同於匠人,如何約束,其中分寸便還需認真把控。

王嶽已然開始思索之際,卻聽少女拿很輕鬆的語氣道:“文學館和算學館,我無意約束他們。”

王嶽不禁一愣,片刻才問:“那若他們學成之後,另投彆處呢?”

常歲寧:“文人大多重信義,及師生之誼,若是條件允許,而我不是太差勁的情況下,我相信會有很多人是願意留在江都的。”

“大人所言固然沒錯,但總有些人會有異心,而財帛利益亦動人心……”王嶽道:“大人若不給予約束,必不乏另投他人者。”

“那便由他們另投。”常歲寧毫不介意地道:“縱十中有三可為我所用,其餘之人散落各處,我也已然占下莫大優勢了。”

她道:“文道有彆於其它,文氣如水,流動起來方能融會貫通,化雨澤被天下。他們縱一時不能為‘小我’所用,卻總歸為‘大我’所用,如此何不由他們自行決定去向呢。”

對上那雙微微含笑的雙眸,聽此一席話,王嶽倏地陷入怔忡之中。

每個人會受到觸動的點不一樣,有時人自身也意識不到什麼會觸動自己,直到那份觸動以極偶然的姿態忽然出現——

此刻,少女口中的“小我”與“大我”,便出乎了王嶽的意料,這種感受好比,他原本偶然推開了一扇門,見得一處桃源聖地,正兀自驚喜間,順著一道身影及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卻見桃源之外,縹緲雲霧如幕散去,出現了更加廣闊磅礴的山川湖海。

王嶽覺得自己應當說點什麼,趁機誇讚拍馬屁,可不知為何他竟陷在這怔忡之中,久久不能言。

有手段,有遠見,有眼界,有天資,有護國之誌,更有安民之心,卻並不標榜自身……

更可貴的是,她還如此年少……今時且如此,來日愈可期!

雖說是女兒身,但出色到了地步,還有什麼可挑剔的呢?

這不就是他做夢都想遇到的主公嗎?

躺得半生,終遇明主啊!

王嶽甚至覺得眼眶都滾熱起來。

倘若大人能夠維持現狀,腦子不滑坡,本心不失……這樣的主公,莫說三年了,就是三十年,三輩子,他也甘願跟從!

他和駱觀臨不同,他王嶽一旦認定一個主公,必然從一而終!

雖說恐懼做出新選擇也是一個原因……

但他此刻的澎湃與驚慕之情絕非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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