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軍在後追擊的消息,讓尚未能得到真正休整的倭軍,再度陷入了恐懼與緊繃之中。
有倭軍首領驚懼交加地道:“盛軍怎麼會這麼快追來……他們之前,分明從不敢踏出防線半步!”
在此之前,盛軍的表現,就像是一個真正怕水之人,在水上不敢隨意活動,唯恐陷入未知的危險當中,可現下……
“你們也知是‘之前’……”藤原麻呂坐在船艙內,滿身陰沉之氣:“之前盛軍表現出來的一切,全是詭計之下的假象!”
現下他幾乎已能斷定,這些詭計的源頭,通通來自那常歲寧!
從她第一次出現在海上,吉見扶手中的刀傷了她開始,她就已經布下了她的騙局!
藤原麻呂心中湧現不甘的恨意,但他清楚地知道,此刻絕不是怨天尤人之時——
“此時還剩多少兵力?”藤原麻呂沉聲問道。
他們一路逃竄至此,因藥材和食物十分緊張,為了不耽擱趕路,路上便丟掉了不少傷重難治、身體殘缺無法作戰的傷兵。
一名部將答:“還有兩萬八千人,傷者仍過半……”
這個數目無疑是讓人心驚的。
他們舉兵攻來此處時,攜七萬兵士……此戰損耗,竟過大半。
此時想到那突起的詭異煙幕與殺戮,殘存的倭兵仍覺恐懼難消,仿佛是從煉獄中爬了出來,甫一回想,仍會驚出一身冷汗。
這哪裡還是他們眼中怯懦無用,可隨意欺淩的盛軍?
“大將軍……我等還是儘快返回,向天皇謝罪吧!”有一名部將跪身下去,顫聲請求。
藤原麻呂定定地看著他,聲音沙啞可怖:“此戰尚未結束,誰允許你代本將軍謝罪?”
那名部將麵色一白,立時叩首下去。
“一場輸贏算得了什麼……”藤原麻呂眼中無絲毫退意,反而激出了更大的求勝之心:“我曾與天皇和藤原氏的族人允諾,此行攻盛之戰,不計代價,不勝則不還!”
那些部將們雖心緒各異,此刻卻隻能應聲遵從。
“沒錯,我們還有從潤州歸來的將士!”一名同樣不願退的武士,此刻道:“我等仍有與盛軍再戰的能力!”
他口中“從潤州歸來的將士”,指的便是自潤州敗退的倭軍。
就在一個時辰前,他們已經探明,那四萬倭軍並非敗於什麼玄策軍手下,而是假舉玄策軍軍旗的太湖水師……區區八千內湖水師,狐假虎威的手段罷了!
此刻,一名倭軍快步走進船艙內,帶回了有關自潤州敗離倭軍的消息。
那四萬倭軍之所以潰敗,是被突然出現的“玄策水師”,及因此士氣大漲的盛軍合攻之下,先自亂了陣腳。又因正如常歲寧所言,他們並不擅長大規模作戰,協作經驗匱乏,才會敗退而去。
因逃得夠快,傷亡便還算可控,損失人數在三千餘人左右。
餘下三萬餘人,卻在先後敗逃的過程中,又於亂狀中大約分為了兩路,其中一路約有兩萬人,正朝此處彙聚而來,而餘下一萬餘,至今卻未見蹤跡。
那一萬餘倭兵的統領,名喚石本武彥,亦是大家族出身,與藤原麻呂向來不太對付。
“這石本武彥,曆來我行我素,且為人卑鄙,未必不是聽聞了我等敗訊,帶領他的餘部,返回島上趁機告狀去了!”有人唾罵道。
藤原麻呂壓抑著怒氣:“微不足道的跳梁小醜罷了……”
待他得勝,他便是倭國最大的功臣,最榮耀的武士,又何懼這些無恥小人……所以,他必須要勝!
見他麵色,其餘人也不敢再提石本武彥之事,遂詢問著提議道:“大將軍,此刻正起西風北,我等可要趁風往南邊去,前去接應那兩萬餘部?”
他們若往南前去接應,是為順風而行,反之,那兩萬餘部往此處趕來,便是逆風行船,注定緩慢。
“此刻水糧匱乏,拿什麼去接應他們。”藤原麻呂沉聲道:“此處往南,皆為大盛水域,越是深入,距離後方補給便越是遙遠,若在途中遭遇盛軍圍襲,無需盛軍出手,我等也會斷糧而死!”
藤原麻呂的擔憂,是非常實際的。
海上行軍,最是忌諱在水糧不足的情形下深入敵方領域,尤其是在剛打了一場大敗仗的情況下。
所以,他不能前去接應那兩萬餘部。
“那……我等是要直接返回後島嗎?”那名部將不確定地問道:“可若盛軍追了上來,我們在兵力上隻怕不占優勢……”
他口中的“後島”,是他們此戰拿來作為後方物資儲備的一座隱蔽島嶼。
藤原麻呂寒聲道:“回那裡的海路,恐怕已經被盛軍踏足過了……”
幾名部將皆變了臉色,一人道:“後島所在位置隱蔽,海圖之上也甚少載有它的存在,盛軍怎麼可能探查得到?”
“可是自那裡出發,前來運送補給的戰船和士兵,曾無端消失過。”藤原麻呂不會忽略這一樁反常至極的事端,他謹慎地道:“此時,決不能貿然回到那裡。”
不去接應餘部,不能返回後方……那麼,在麵對
盛軍的追擊之下,他們要何去何從?
藤原麻呂透過處破開了縫隙的船艙,看向前方:“不要忘了,我們為此戰曾做了多少準備……附近可供我等立足之地,又豈止一座無名小島。”
他果斷地下達命令:“動身,去往耽羅!”
耽羅受東羅管轄,自耽羅島往北,快船行上一日,即是東羅國境。
之前金憲英曾說過,至多半月,即可徹底平息內亂,出兵助他伐盛,而今半月之期已過,他大可先在耽羅立足,再讓東羅出兵——
圍殺大盛主帥,此等榮耀之事,想必金憲英不敢,也沒有理由拒絕。
所以,那常歲寧,最好是足夠年輕氣盛,有足夠的膽量率兵追來……隻要她敢來,他便敢叫她有來無回!
藤原麻呂結合當下局勢,做出了自認風險最小,最有利的選擇。
此刻他尚不知,他自認縝密的判斷,卻始終都在他人掌控之中。
殘破的戰船依照他的命令行駛著,載著他駛向他戰爭生涯的落幕之處。
……
同一刻,一艘自東北方向而來的小船,劃著暮色,接近了掛有“常”字軍旗的船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