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帶來了一封自東羅而來的文書。
那是十分正式的文書,通常用於小國向宗主國發出書麵求援,請求宗主國出兵援助。
其上寫有東羅與大盛兩國語言,而那寫下盛語的雋逸筆跡,是常歲寧稍感眼熟的。
落筆處,為求援者身份名姓,其人乃老東羅王第五子,金承遠。
常歲寧借著最後一絲暮色看罷,露出滿意笑容。
如此,便合情合理,師出有名。
將文書合上之際,常歲寧道:“元祥,還要麻煩你再去一趟東羅國了。”
此前,耽羅向東羅進貢柑橘之時,元祥扮作使者混在其中,去了東羅國,私下見到了一個人。
之後,元祥並未久留,很快跟上了常歲寧一行人返回江都防線,但在東羅留下了足夠的人手幫助對方行事。
此人原本也有自己的本領和勢力,亦在籌謀著反擊,此次暗中有了常歲寧的允諾,很快便獲得了更多對金憲英不滿之人的支持。
此刻,東羅王位易主,便隻差最後臨門一腳了。
這一腳,還得身為宗主國的大盛來踢,才算萬無一失。
常歲寧立即著元祥率一萬兵力,行近道,趕往東羅,以大盛之名,代為主持大局。
這半月來,在倭軍顧及不到的角落裡,她已令人在黃水洋的東北海域上,打通了去往東羅的近道,不必再繞去耽羅借道。
常歲寧將那折文書交到元祥手中:“兵貴神速,凡遇阻途者,一概就地誅殺。”
元祥雙手接過:“屬下遵命!”
這次,可不是去送橘子,而是去摘人頭。
但相比前者,元祥自認更擅長後者,畢竟仗不是白打的,兵法不是白讀的……給自家大都督長臉的時候又到了!
元祥精神百倍,很快點兵出發。
至此,常歲寧帶來的兵力兵分兩路,一萬隨元祥趕赴東羅,另外兩萬餘人,隨常歲寧繼續追擊藤原麻呂。
……
海上戰況的傳回有所延遲,江都刺史府中,近來人心惶惶,尤其是王嶽,心不在焉之下,近日單是茶盞,便打翻了三隻。
駱觀臨逐漸看不下去,忍不住說了兩句,讓王嶽收攏心神,不必去操心無用之事,做好手中差事才是正理。
“我怎能不去操心?如今刺史府上下,乃至整個江都,哪個能不操心?”王嶽說著,看了眼好友:“說到底,隻有你是那個例外。”
駱觀臨:“……”怎麼還突然針對上他了?
且平心而論,他也並非完全不操心,隻是他更清楚要以大局為重,不能讓刺史府亂了套。
刺史府如今好比整個江都城的腦袋,腦袋若亂了,那就真的亂了。
倭軍集結全部兵力,攻打潤州與江都,尤其是江都的海上戰況最為凶險,刺史大人親自趕赴陣前,四下皆言戰況很不樂觀,甚至時有戰敗的謠言興起,其中不乏離譜到“常刺史已經戰死”之類的謠傳。
王長史抓捕了不少傳謠之人,但如此之下,江都難免人心躁亂。
畢竟這大半年來,倭軍雖反反複複,卻從未有過如此大動作,很難說他們不是勢在必得……
每日一睜開眼,駱觀臨最先冒出來的念頭便是如何穩定江都人心,他決不能讓江都剛梳理好的局麵,再次陷入混亂。
如今的江都,承載著太多的心血和希冀。
再有兩個月便要過年了,這是江都被收複後的第一個年節,它以旁人不可思議的速度長出了新的血肉,在戰亂之際仍在蓬勃生長——
無二院各學館已經全部竣工,文學館和算學館的學生們,已經考過了三次旬試,其它三館的生額也已篩選取畢,眼看就要入館受教了……
她要的工坊,也在加緊建造中,因事先籌備充分,年前便有望投入使用……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著,此時,江都絕不能出事,
她也……絕不能出事。
這是駱觀臨的真實想法。
正因對江都心存太多愧疚,他才最不願見江都落入倭賊之手。
王望山這幾日,常擔心的睡不著覺,昨夜還突然叩響他的房門,隔門問他:觀臨安寢否?】
他被迫披衣起身,與王望山秉燭夜談。
王望山談至深處,甚至紅了眼眶,說自己此生不事二主,若刺史大人果真有什麼三長兩短,他也絕不會另投旁人——
這“不事二主”四字,讓駱觀臨一度沉默。
卻又聽王望山倒過來托付他,說什麼“觀臨你日後若另得明主,還望多多照拂提攜我王氏族人”。
活生生一副交待遺言的模樣。
殊不知,駱觀臨根本沒打算離開江都——或者說,他沒想過在江都失守的情形下離開江都。
若江都一切向好,他三年後大可放心離去,但若江都遭倭賊踐踏,他必會死守到最後一刻。
這些話,駱觀臨未有對任何人說起,他隻靜靜地看著王嶽含淚發癲,說什麼:這是我好不容易得來的明主,還未來得及將她拉扯長大,試問我怎能甘心……】
如此徹夜未眠,大約是熬夜熬得狠了,王嶽離開前,多少有些神誌不清了,以至於很冒昧地問:觀臨,你可曾叫人算過,你之八字,是否有克主之嫌?】
駱觀臨:……】此乃人言否?
在送走……不,趕走好友後,駱觀臨回到房中,卻無心睡眠,最終也神誌不清地翻出了一冊載有命理之說的書籍來,悄悄對照起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而就在此一夜過後的次日,也就是今日清晨,忽有一行自京師而來的欽差太監,以奉旨持節監軍為名,來到了江都刺史府上,催問海上軍情。
讓王長史及駱觀臨意外的是,此番那手持監軍使令,身著朱袍的內監,竟是司宮台之首,喻增。
喻增此來江都,乃是聖冊帝與百官考量之下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