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此刻二人又翻起陳年舊賬來,翻著翻著便吵了起來。
“若早知你沒死成,我也不必白白跑這一趟!”
他是未曾見過這位大長公主的,但他見過搖金——先前常歲寧剛上任時,搖金曾代表宣安大長公主府,來此送過賀禮,以及商談通商之事。
這枚玉佩,是他在這樁秘事中所擁有的唯一資本了!
“……兒子當初是你不要的,現如今又來扮什麼慈母?”
為此,王長史輾轉徹夜,上半夜,他拉著與宣安大長公主年紀相仿的妻子一同合計,問曰:若換作夫人,更喜歡瞧何等模樣的男子?】
此次常闊險些命喪藤原麻呂之手,之後大局,皆由她一人主持,這次再沒人能說她是憑借父親的庇護和謀劃,才能打贏這場仗。
回去的路上,王長史還在琢磨著此事,飲食起居,這些都是最基礎的,體現不出太多刺史府的待客誠意……
但他們同時又十分清楚,越是如此動蕩關頭,便越是不能吝嗇於對武將功勳的封賞,否則何人還甘願趕赴戰場為朝廷效力?
但她氣勢在此,又戴著冪籬,表麵看不出異樣,麵對那些朝她行禮的武將們,尚能氣態如常地微一點頭。
哦,是她趕路趕得急……把關大夫甩在後頭了吧?
而捷報上有言,她已在東羅新任國主的陪同下,巡往倭國,親自商議和談條件——
金副將下意識地想多捂一捂。
雖未有言語,但氣質上也足以叫人一眼看出不同尋常之處……這身氣度,絕不可能是尋常人家的娘子。
而後,不知想到了什麼,王長史恍然之下,滿意點頭。
她未有急著與眾臣商榷此事,阿尚還未能返回江都,封賞之事不著急,黃水洋抗倭大捷,固然令人欣喜,但此刻擺在眼前的,還有另外兩樁極緊要的戰事。
百官之間,對那位抗倭元帥,再沒有半句或明或暗的指摘之言。
荊州,幽州,二地皆為至關重要的屏障,二者破其一,都將是滔天大患。
和上個年節掛心徐正業之亂一樣,這個年節,京中官員仍注定在忙亂中度過,乃至更甚去年。
饒是大長公主一貫從容自若,此刻也不禁覺得有兩分局促。
聖冊帝也在思量著這個問題。
大長公主的氣焰一下子滅了:“懶得與你計較……”
這般勝者姿態,固然透露出囂張立威之氣,但她代表著大盛,而如今的大盛,正需要這樣的勝者姿態,耀威於異域。
她從椅中站起身來,看著靠坐在那裡、瘦了一大圈的常闊,眉間這才泄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憂色:“你的腿……醫士是怎麼說的?”
這段時日,他們每每早朝,都要被其捷報支配至少一刻鐘,這對此前百般不看好抗倭之戰的官員而言,個中滋味,實在難以言表。
金副將:“……”可惡,揣著這麼大一個秘密不與人分享,睡得著嗎?
哪位?
自江都傳回的第七封捷報,經內侍高聲宣讀,傳入每一位大臣耳中。
“容姓來客”此刻很是焦灼。
就是不知道,這位宣安大長公主,更喜歡哪一款的?
宣安大長公主腳下一頓:“騎馬!”
王長史立時會意:“是,下官明白。”
又道:“誰讓你就大搖大擺地過來了,還有模有樣地叫人通傳,又是這深更半夜的,不是擺明了招人過來看熱鬨嗎?”
養在宣安大長公主府上多年的關大夫是哪個,常闊是最清楚不過的。
從眾官員大多憔悴疲憊的縮影上亦可知,一年過去,大盛的局麵變得更糟糕了。
見她抓起冪籬,轉身往外走,常闊忙問了一句:“等等……你是怎麼來的?”
一是韓國公李獻於荊州,抵禦卞春梁之事。
言下之意,這是看女兒來了,看望常闊,隻是捎帶著的。也意在表明,此行不宜聲張。
而後,他從那瓷瓶中倒出了兩粒藥丸,塞到嘴裡,頓時臉色大苦,五官皺作一團——這女人,存心想苦死他是吧!
不出意外的話,這應當是他們過年之前,所能聽到的最大的一封捷報
了。
大長公主沒答話。
但該做的事仍要一件件去做,譬如遣使者去往東羅,賀東羅新王登基,以彰大盛不計前嫌之氣度,亦可進一步查探東羅態度,商榷今後兩國互往之事。此舉在當下時局,是很有必要的邦交手段。
王長史表麵應下,但心中卻不敢這樣想,如此貴客,他若招待不周,豈不顯得江都刺史府太過失禮?
“怎麼就廢了!”大長公主擰眉道:“回頭讓關大夫來看,人我帶來了,明日午後便能進江都城了。”
她讓搖金追去京師質問,他卻陰陽怪氣地說什麼——我隻是想給孩子一個正經名分,我有什麼錯?】
哪怕有文臣聽聞倭軍幾近全軍覆沒之際,為她的“殺伐之心太重”而稍感心驚,但他們也絕對清楚,這種殺伐,於當下而言,利遠遠大於弊。
老康卻一副嘴巴死嚴的模樣,隻朝金副將擺擺手,兀自揣著秘密離開了,也沒再提進去看望大將軍的事。
“長史不必多禮。”宣安大長公主道:“此番我不過是來瞧一瞧那隻不著家的皮猴兒,無意驚動太多人。”
“你還知道問一句我的腿!”常闊咳罷,聲音有些啞:“還能怎麼著,傷了大腿骨,新傷疊舊傷,廢了!”
常闊說著,警醒地質問道:“你這毒婦,怕不是存心壞我名節吧?”
金副將恨不能化身一陣颶風,將那冪籬掀翻去,好叫他一睹真容。
或許,他該叫人物色幾個長相漂亮、乾淨清白的適齡男子,前來侍奉貴客……
搖金大致答了些,笑著道:“殿下說了,貴府事忙,不必為此太過費心,餘下的我們自行安排即可。”
此女,是真正不可小覷的存在。
現下,他們唯一需要考慮的,是要以何等封賞,才足以匹配她立下的如此奇勳。而待封賞之後,隻恐她會變得更加難以掌控……
這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一來倭軍終於被徹底擊潰,海上將迎來長久的平定,二來,他們總算不用再聽來自那常歲寧的第八、第九封捷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