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太傅有此提議,口中原因有三。
在褚太傅看來,首先,魏侍郎此人腦子與嘴皮子都很好用,擅長應變,很適合邦交周旋。
其次,夠年輕,而又足夠沉著,可彰顯大盛人才濟濟,年輕一輩中亦不乏可用棟梁之才。
最後,生得好看,比那些歪瓜裂棗們,更適合代表大盛的形象顏麵。
眾官員聽到最後一條,皆下意識地看向左右,企圖找尋老太傅口中的“那些歪瓜裂棗們”所在。
魏叔易則流露出受寵若驚之色。
看來褚太傅今日的心情的確很好,竟然破例當眾誇人了,且非陰陽怪氣的誇法兒。
由此亦可見,太傅如今待他,確實很有幾分好感了。
這與他這大半載來,凡遇朝臣試圖質疑“常娘子”時,總會站在“常娘子”這一邊有關——雖然大多時候,表麵來看,他也隻是依據聖意行事。
但幾次下來,褚太傅私下待自己的態度愈見和緩,魏叔易心中便慢慢有了答案……他想,太傅大約也已察覺到了那具軀殼裡,藏著的是他昔日學生的魂魄。
他下意識地看向妹妹,又下意識地想——這原本……應當是屬於他的機會吧?
見此一幕,吳昭白強壓下作詩的欲望。
勝吧,誰能勝得過她。
而她未敢直言的,還有一句——她很想近距離地觸摸一下,她沒有機會碰觸過的政治天地。
吳昭白有些怔然。
那紮了根的心意,經此匪夷所思的萬般阻撓,竟仍滅絕不了它的生長……此一點,也非他所能夠控製。
吳昭白愣住,就這麼定下來了?春白真要跟去東羅?
祖父,父親母親,春白,都是頂頂好的人。
吳昭白心中升起一絲自棄之情,回去的路上,不禁消沉地問妻子:“夫人是否也時常覺得我一無是處?”
“我便知道兄長一定在此!”魏妙青眼睛亮亮地走過來,迫不及待地問:“兄長,我聽聞常娘子率軍大勝,可是真的?”
吳春白卻格外堅持。
隨著聽書先生拍響手中醒木,喧鬨的四下很快安靜下來。
末了,魏叔易又叮囑一句:“還有,暗中前往,不宜聲張。”
吳昭白陷在怔然中,一路失神未語。
三日後的清早,魏叔易與吳寺卿一行出使官員乘坐車馬,浩浩蕩蕩地離京而去。宋顯與譚離,也在其中。
魏叔易心思不在此,正想著如何打發妹妹時,恰有一名女使尋來,行禮後,與魏妙青道,吳家女郎請她去鳴風茶樓喝茶聽書。
此刻,榮幸之餘,魏叔易亦主動出列,向龍椅上方揖禮:“臣魏叔易,願代聖上出使東羅,以襄我朝邦交。”
若他兒有這般想法,不懼險阻也要主動增長閱曆,借此磨礪自身,他大約會很寬慰,認為後繼有人。
“她”就是在大雲寺的天女塔中回的魂,那偌大的大雲寺,隻怕是“她”的地盤,求來之物,想來對“她”無用。
在此之前,他對天意弄人四字的認知,終究是過於膚淺局限了。
很快,他的兒子阿憲也跑了過來:“阿爹,外頭可熱鬨了,咱們出去買糖吃吧!”
所以,滿朝上下求而不得的,那名為“投太傅所好”的無上秘笈,竟是叫他魏叔易陰差陽錯地尋著了……
待與妻兒一同回到家中,天色已晚,剛進得家門,便聽仆從傳話,說是祖父讓他去書房說話,父親和春白都在。
此次本該由掌管外賓事宜的鴻臚寺卿前往,但鴻臚寺卿年邁病重,不足以在此隆冬之際遠行。
吳昭白唇邊笑意微滯一瞬,忽而想到當初稚兒拿他是死是活來打賭,賭注便是三顆鬆仁糖。
片刻後,魏叔易抬腳,走近那株梅樹,欲折下一枝時,忽而聽得有腳步聲傳來。
有了父親此言,吳寺卿雖心覺不妥,卻終究未敢忤逆。
但他兒在聽到春白有此想法時,隻一臉匪夷所思的迂腐呆樣……
現如今,他雖已至暮年,卻也忽然很想試一試,若是將原本給昭白的機會,平等地放到春白身上……不知又會是怎樣的結果?
“夫君不願的話,也無……”
長吉還未來得及應下時,又聽自家郎君忙改口:“不,不可去大雲寺,去彆處寺廟中求來……”
吳昭白心下動容,他從前竟不曾察覺幸福竟是這樣簡單,不禁和聲細語地問:“阿憲想吃什麼糖?阿爹都給你買來。”
從前,他們便將太多機會給了昭白這個獨子,相對而言,春白是在忽略中長成這般模樣的。
吳昭白聽得出神,轉瞬間想了很多。
怕嗎?
結果未可知,但既如此,若是昭白能去的地方,那麼春白便也去得。
由魏叔易出使東羅之事,當日即定了下來。
魏叔易臨退下前,女帝特意叮囑:“魏卿此去,萬當珍重。”
魏叔易應下,揖禮後,退出了甘露殿。
他為女帝器重提拔,年紀輕輕便得以身居高位,而今國朝動蕩,
國之所需當前,他便沒有後縮的道理。
她早已不再滿足隻往來停留於花會詩會與筆下詩詞文章之間,所仰慕的女郎立於開闊天地之間,她也很難不向往心動。
他至今,都沒能找到一個台階,直到此時妻子開口。
沒彆的,雖怕鬼,但要臉。
隻是今歲“她”依舊無暇回京賞看。
她實在不想錯失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吳寺卿起初並不同意,此去天寒地凍,又值四下動亂,哪裡是女兒家胡鬨之時?
去往小佛堂的路上,他的腳步如常,唯獨心跳得很快。
鳴風茶樓的說書先生愈發了不得了,這麼快就將本子寫出來了!
其上言,固安公主明洛已平安生產,得一子,吐穀渾首領慕容允甚喜之,特求大盛陛下賜名。
“鬆仁糖!”
轉頭看去,是披著狐裘的魏妙青,她腳步輕快,身上環佩叮響,好似在昭示著她愉悅的心情。
吳昭白剛鬆下一口氣,就聽祖父道,朝廷派遣使者出使東羅,而他的父親身為執掌天下禮儀的太常寺卿,也在此次使者官員之列。
她這些年來在吳家的日子,是很舒心的,半點不曾覺得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