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昭白心中一提——不會要一起討伐諷刺他今日終於出門之事吧?
捷報上有言,“她”與東羅新王一同巡往了倭國,而自倭國折返後,“她”必經過耽羅……作為出兵平息了東羅內亂的功臣,“她”十之八九,是不會錯過東羅新王的繼位大典的吧?
官員遠行出使,可在定例範圍內攜帶少量奴仆,吳春白於是提議,她可以扮作家仆跟隨前去。
他久不出門,乍一出來便是隆冬,冷得直哆嗦,但那些百姓們好像察覺不到冷意,他們口口相傳著“黃水洋大捷”的喜訊,好似抱著令他們十分安心的暖爐。
聖冊帝看著那躬身揖禮的青年,片刻,緩緩頷首。
出使隊伍離京的次日,吐穀渾傳回了一封奏書,經內侍之手,呈至禦前。
“這回是大勝,大定。外頭都說,至少三五十年內,倭軍都無力再來了。”吳家少夫人笑著問:“外麵難得熱鬨,又是報捷,又是賞雪的,夫君可要一同出去瞧瞧?”
天知道他已多久沒出門了,自從那次他被祖父訓斥過,顏麵狠狠受挫之下,便萎靡消沉許久,不願出門見人。而那之後,家中人出門,竟也默認不帶他了!
吳春白在二樓雅間早早占了位置,魏妙青上去時,隻見眼熟的女郎們都在,姚夏嘴裡含著蜜餞,衝她招手催促:“魏姐姐快來快來……這便要開講了!”
背街而建的吳家正院裡,久未出門的吳昭白,隱約聽著外頭熱鬨的動靜,向從外麵回來的妻子問道:“……夫人,是哪家在辦喜事嗎?”
因需要趕在年前抵達東羅,行程耽擱不得,故而三日之後,一行使臣便要準備動身離京。
自“她”離京後,這株梅花,已開了兩次了。
所以說……他極有可能,在東羅見到“她”,是嗎?
可此去如此嚴寒,又如此危險……單是想一想,便叫他化身為了退堂的鼓。
唉,不愧是他,懦弱如斯。
吳家少夫人溫聲道:“夫君如今敢於自省,便不再是一無是處。”
見魏叔易點頭,她連忙道:“那兄長快和我說說,具體是如何勝的!”
無妨,區區致命傷而已……
“不……要燒。”魏叔易回過神來,交待長吉:“另外,明日去一趟大雲寺,求一隻辟邪的平安符回來。”
若連他也無法平安抵達,那麼此次出使,便無人能夠勝任。
他知道,這個出使他國的差事聽來光鮮,且出使結果若能做到令聖人滿意,令邦國尊重敬佩,折返之後,多半會有升遷,但此行途中,卻也必然危機重重……
聽到常歲寧的名號,吳昭白幾分怔然麻木地道:“又勝了啊……”
茶樓外,隨著官府也放出消息,江都全麵大捷的喜訊,很快傳揚開來,給原本被大雪襯出了幾分寥落不安之感的京師,添上一筆濃重的色彩。
等她拿到這一手消息,便能到吳家娘子和阿夏跟前炫耀去了!
他更加沒想到的是,他的妹妹春白,竟然大膽妄為到想與父親同往。
吳家少夫人笑著搖頭:“這一點倒是不曾。”
吳昭白:“……”
光風霽月的魏侍郎,此時心中盛滿了不足以於外人道的心緒。
所以,他並非真的不喜歡春白,他隻是鑽在牛角尖裡太久了。
吳寺卿被問得一愣,下意識地看向吳昭白。
吳昭白很意外,他原想著,待到今年年節之際,他要拿出改過自新的麵貌來……卻沒想到父親要在年關出使東羅。
早朝後,魏叔易和幾名禮部官員被單獨留下,共商此事細則。
為何他什麼都沒說,竟也能招來嫌棄?
聖冊帝考量之下,最終決定讓行事細致守矩的吳寺卿與魏叔易同行——魏叔易雖年輕有為,但麵孔過於年輕,還需一
位更有資曆的官員同往,方可保證此行穩妥周全。
答案是肯定的,天生所懼,受之父母,非他所能控製。
然而,待回到鄭國公府之後,麵臨每日例行上香的魏侍郎,卻又倏地意識到,自己今日之決定,似乎有些草率了……
“過了今年,春白已有十九,是個大人了。”吳老太爺眼中有著一絲隱晦的希冀之色:“她不怕,她願去,便讓她去吧。”
好一個“不再是”……
吳寺卿默默收回視線。
片刻後,吳老太爺看向兒子:“若換作昭白執意跟隨前往,你可還會斷言拒絕?”
這些,是她說出口的理由。
不知從何時起,他這些年來,每日醒來後必做之事,便是嫉妒春白,怨怪祖父偏心……
吳昭白愕然抬首,嘴唇微抖了一下,忽而感動不已。
待魏妙青趕到時,說書先生雖然還未到時辰開講,但茶樓裡已經座無虛席,另又站了好些人,幾乎要擠不動——沒法子,受眾基礎在此,很難冷清。
不待魏妙青拒絕,侍女又道:“據說今日講得正是常娘子大敗倭軍的事跡!”
吳昭白:“……”
但正如太傅所言,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答案亦是肯定的。
“……願!我願意!”吳昭白趕忙截斷妻子的話,將這好不容易出現的台階扶穩。
而如今春白要遠行,他又忽覺心中空落落的。
她想去看看如今外麵的世道究竟是什麼模樣,她想去見識見識國與國之間的邦交往來又是怎樣一番情形。
吳昭白苦澀一笑:“夫人想必很後悔嫁與我吧。”
自小佛堂裡出來之後,魏叔易看向在雪中綻放著幽幽香氣的黃梅。
“郎君今日不去燒香了嗎?”見自家郎君忽然駐足不動,長吉出言問道。
但他到時,並無人提及他出門之事,好似先前的不愉快與爭執,就此揭過了。
他已經在家中反省了百日餘……怎麼著也夠了吧?
“是咱們整個大盛的喜事。”吳家少夫人撣了撣肩頭上的雪花,笑著道:“夫君還不知道吧,常娘子在黃水洋大捷,已將倭賊悉數剿滅。”
拋開亂世不提,單說如今東北部的局麵,便因靺鞨與康定山的反叛之舉而變得異常凶險,此行所往方向,便在那凶險之地的邊緣。
少女自認為隱藏得足夠好,但她眼底的渴求光芒依舊太過奇異,並沒能瞞得過吳老太爺的眼睛。
魏妙青精神登時一振,忙對兄長道:“我待晚些,再來尋兄長!”
但他還是出了門,給兒子買了一大包鬆仁糖。
“我初見夫君時,便覺夫君雖然迂腐,卻是個心軟的善人。”吳家少夫人認真地道:“且嫁人不能隻看要嫁之人,更要看他家中人,夫君的家中人,是我見過最好最開明的家人。”
但……想見“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