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放箭的人手中舉著刀,開始往下衝,如一頭頭從雪原深處奔撲而來的豺狼,腳下騰起雪霧,一眼望去,至少有數百人之多。
而很快,同個方向的山道中,又有滾滾馬蹄聲急速靠近,為首者是個很年輕的麵孔,約莫隻有二十歲上下,他驅馬而來,身上披著灰狐皮大襖,膚色粗黑,一雙眼白尤其醒目,麵部棱角十分突出分明,顯出幾分桀驁之氣。
他顯然是這場圍殺的為首之人,隨著他驅馬上前,那些從山上衝下來的伏兵都自覺讓開了一條道。
此刻,魏叔易等人已被他們從四麵團團圍起。
有不少禁軍及幾位官員都在方才的箭攻中受了傷,見此陣勢,譚離等人無不心驚膽戰,戒備緊張地注視著那驅馬上前的年輕人。
有官員顫聲喝問道:“爾等何人……竟敢刺殺朝廷使臣!”
那年輕人拿諷刺的語氣高高在上地道:“京師來的使臣大人們,寧可冒險走水路,也不願路過我康家門前……隻可惜,此處地域,大半亦在我康家掌控之內!”
吳寺卿的麵色瞬間煞白:“……果然是康定山的部下!”
他下意識地將女兒擋在身後,然而身後亦有叛軍環視。
“眾位使臣既然這麼著急趕去東羅,不如我送諸位一程!”那年輕男子抬手,正要下達“一個不留”的命令之時,忽有一道聲音搶先開口。
“且慢!”
魏叔易上前兩步,朝著男子抬手施了一禮,拿確信的語氣問道:“想來閣下應是康節使之子吧?”
見他樣貌甚是出眾,又如此從容不迫,年輕男子打量著他問:“你是何人?”
“在下門下省魏叔易!”
“魏叔易……”年輕男子攥著韁繩,意味不明地道:“我聽說過你。”
世人皆言,東台侍郎魏叔易風儀無雙,智謀超群,以大盛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狀元之身入仕,甚得女帝器重——
可那又怎麼樣?
再了不起又如何,此刻對方的生死,不過在他一念之間而已。
這淩駕掌控的快感,讓年輕男子臉上出現一絲玩味之色:“怎麼,魏侍郎是想向我討饒麼?”
幾名叛軍哄然大笑起來,眼神無不譏諷。
魏叔易也微微一笑:“不,在下是想與康郎君做一個交易。”
年輕男子抬眉間,他身側一名中年副將皺眉按劍提醒道:“八郎君休要同此人多費口舌,文臣奸詐,當心中計!”
說著,先行拔劍,便要下令讓人就地斬殺這群使臣。
年輕男子隱含怒氣地看向那名副將:“怎麼,洪將軍是要替我下令嗎?”
“屬下不敢。”副將嘴上應著,眉頭卻皺得更深了,顯然並不心服。
年輕男子攥緊了韁繩,心中燒起了一團火,隻覺麵上無光。
如此,他即便原本不欲與魏叔易多言,此刻在想要證明自己才是做主之人的逆反之心作祟之下,卻也必須要問魏叔易一句:“我倒想聽聽,魏侍郎要拿什麼來同我做交易!”
“自然是拿魏某自身——”生死當前,刀劍環視之下,那儀態不凡的青年官員從容問道:“康節使麾下多精兵良將,但此刻麵對駐守幽州城外的崔大都督,卻隻能按兵不動,郎君可知為何?”
他自行答道:“因為康節使帳中,缺少可以輔以良策、助其成事的能人謀士,故而節使心中難定,不敢妄動。”
“今時且如此,日後康節使若想要揮兵入主人才濟濟的中原之地,此弊端便會更加致命。”
“古往今來,能大事者,麾下怎少得了謀世之才?”
雪地中,青年拿最坦蕩的姿態,最磊落的口吻,說出最苟且偷生之言:“魏某不才,今日若受郎君不殺之恩,來日願為康節使效犬馬之勞。”
他說話間,微咬重了“受郎君不殺之恩”中的“郎君”二字。
接收到此中示好,年輕男子眼神微動,魏叔易身後眾官員禁軍一時間則滿臉震驚之色,因為太過震驚,一時甚至沒人開罵。
宋顯的眼神也震了震,片刻,他逐漸麵露失望不忿之色,正要說話時,忽聽譚離急忙道:“還有在下!在下也願為康節使效力!”
“……”宋顯不可置信地轉過頭去,“譚離,你……”
譚離的聲音遠高過他:“以及這位宋大人!”
宋顯:“……?!”
好似是為了賣上個好價錢,譚離甚至高聲道:“宋大人乃是新科狀元,才學尤為出眾!如此人才,可遇不可求!”
宋顯嘴唇顫了顫,隻覺受到天大侮辱:“我絕不……”
他話音剛說口,忽覺有一物抵在了他的腰側。
他下意識地垂眸看去,隻見是一把未出鞘的匕首。
他神情微變,再微微抬眼,順著那匕首看去,對上了一雙忐忑不安卻滿含提醒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