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長夜,終於流逝而去。
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橙紅的朝霞映滿天,鳥啼聲喚醒清晨,盛京城裡開始了忙忙碌碌的一日。
朝堂上,因為軍餉軍糧牽扯出的貪汙受賄之案愈演愈烈,天子朝政、邊境之事連軸轉了幾個夜晚,羸弱的身子不堪重負,昨夜裡再一次病倒。
瑞王臨危受命,一大早便處理朝政之事,忙活到了午時,才喘息了片刻。
清檀懷抱著自家小郡主前去探望了天子,見已經好轉些,才稍稍放下心來。
她無意撇頭,望見皇嫂滿眼疲憊又難過的模樣,垂目看向一旁正望著父皇繃緊小臉悶不吭聲的小太子。
“阿簡,隨姑姑前去尋瑞皇叔好不好?”
小太子反應了一會,隨即揪住清檀的衣袖,乖巧的點頭,“好。”
謝明嬈見狀,強撐起幾分笑意,“阿簡乖一些,記得早些回來隨江太傅讀書。”
小太子依舊繃著小臉點頭,清檀隱約看出幾分小大人的模樣,欣慰至極,又難免心酸。
皇兄勤政為民,卻體弱多病,隻有阿簡一個孩子,他們皇家本就子嗣不多,偏生皇叔也不是個安生的。
想著歎著,便已到了朝雲殿,進去時見元景疏剛剛批完最後一道奏折。
“二皇兄。”
元景疏揉著酸痛麻木的太陽穴,“皇兄怎麼樣?”
“喝下藥後醒了一會兒,臉色好一些,又睡過去了。”
元景疏頷首,望見清檀身旁抿著唇的小太子,“阿簡,過來。”
小太子三步並作兩步,步伐急切卻又保持著極好的儀態,到了元景疏跟前仰著頭看他,一雙烏亮的眼睛滿是認真。
“皇叔,我可以隨皇叔一起看奏折嗎?”
“阿簡想學嗎?”元景疏放輕了聲音,將他抱到腿上,拿過一本已經批改好的奏折,“那皇叔今日就教你。”
清檀坐在一旁,抱著乖巧熟睡的小郡主,一邊抬頭看向龍案後的一大一小,眼睛微微酸澀,無聲輕歎著垂下眼睛。
卻剛好對上女兒惺忪的睡眼。
都說女肖爹,兒肖母,她家小郡主的眉眼就很像那個人,甚至可以想象出未來驕陽傲然的小模樣。
清檀微微出神,邊境起戰,便是他的國。
那人在盛京為質那麼多年,去年才回故鄉,一回便迫不及待挑起戰火,大抵也是對她存了幾分恨意驅使。
若重來一遭……清檀心想,她大概不會再欺負他了。
邊城的戰火多燃一日,她心裡就煎熬一寸,身上背負的罪孽便多一重。
清檀出了神,女兒無意揪住了她胸前衣襟才驀然回神,對上女兒水汪汪的黑眼睛,她眉眼彎彎,輕聲哄弄,“小岫雲看阿娘做什麼呀?”
“阿娘好不好看呀?”
元景疏望著下方那一幕,緊縮的眉頭也稍稍鬆開了些。
小丫頭還編些謊話瞞著他們,殊不知回城這段時日,皇兄早就將真相扒得差不多了。
可如今事情繁忙亂做一團,再讓她用假話當做保護傘,安安心心過幾日。
他放遠目光望向窗外的天色,才恍然發覺已經接近落日。
將小太子送回皇後那裡,見天子還未醒,簡短聊了幾句,元景疏便告辭離宮。
到了瑞王府,管家又疾步而來,元景疏下意識往他手上看去,見沒有勞什子的血書,才鬆了口氣。
“又有何事?”
“謝家二姑娘曾來過。”管家恭順道,“她說殿下若是回來,記得前去謝府尋她。”
元景疏頷首,隨即換了身勁袍,命暗衛暗中緊隨,前往昌吉街七巷,雲瀚茶館。
他方走不久,謝明瓊便又來了瑞王府。
聽聞瑞王回來直奔昌吉街,柳眉擰了擰,隱約猜到了些許什麼。
她便讓寧川回府同阿娘說一聲,自己則追向瑞王。
謝明瓊一夜未眠,白日小憩片刻,這一會兒頭也痛得很。
可遲清恩知道阿硯在何處,拖一天,阿硯便遭一天的罪,她得先將阿硯救出來,人命要緊。
不管遲清恩做過什麼錯事,都可以挽回走回正道,她可以向瑞王向江家求情,但他總得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眼下炊煙嫋嫋,都是用膳的時候,雲瀚茶館裡客人稀少,整個三樓空蕩蕩。
挨著沿街兒的那一小方桌,夜五還穿著黑衣,覆著一張麵具,正襟危坐在茶桌旁。
元景疏上來的時候,就看見了他。
他就站在樓梯之處,並未上前,遠遠道,“江硯在你手上?”
“還活著。”夜五記得自家首領的叮囑,如實道,“吃的好,喝的好,還會叫板。”
“……”
元景疏聽著這頗為老實配合的回答,滿心的戒備滯了一息,他目光不經意瞥過對麵屋脊,繼續耐心道,“閣下想要什麼才能交出江硯?”
夜五敏銳發覺了他那一瞬間的目光,依舊沉穩道,“請殿下喝杯茶而已。”
“而且……”
刀劍相抵的爭鳴聲傳來,夜五聽了幾下頭頂四周的激烈聲,頓了下,“殿下帶的人倒是挺多。”
“閣下的人也不少。”元景疏溫和的笑了笑,實則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著,蓄勢待發。
眼前之人分明也是個練家子。
他打量了一眼,見黑衣人頗有些坦誠的態度,乾脆直接道,“不知閣下與遲家庶子有何關係?”
夜五沉默了一瞬,但這也足以元景疏確認。
很好,回去就把遲清恩這廝抓進大牢。
緊繃的弦乍然一放鬆,元景疏忽而又想起一件十分關鍵的事情——這打鬥聲這般激烈,茶館的一樓二樓怎沒聽見茶客避禍逃離的聲音?
他心驟然沉下。
此時夜五突然站起身,元景疏便立馬作出防勢。
他警惕的防備著前方,而此時突然聽見後背傳來一聲利刃劃破長空的尖鳴聲。
元景疏扭頭,對上一支鋒利襲來的利劍,還有一張昳麗俊美滿是殺意的臉。
“!”
元景疏憑著求生欲驚險避開那一劍,立馬反應過來,抽出軟劍抵到,對上那雙暴戾殺意的桃花眼。
“遲清恩,是你。”
這個名字像是一個信號,一樓二樓無數腳步聲朝著三樓襲來。
那些茶客果然都是遲清恩的人。
元景疏神色一冷,這麼多人手,顯然是早就培育好的一支死士隊伍,江硯查到的東西就是這些嗎?
遲清恩挑開襲來的軟劍,渾身淩厲的殺意驚人,一招一式的攻勢越發凶猛,甚至以身抵劍也要逼近,招招致命。
這分明是死士的打法。
元景疏已經受了幾劍,外麵的暗衛們還在突破阻攔,二樓的人已經接近,顧不得多想,他踢開遲清恩襲來的一招,轉頭逼近夜五。
借三樓逃離茶館便可以,他不信遲清恩膽敢頂著平南侯之子的臉出現在人前追殺他。
遲清恩察覺他的意圖,眼底掠過一道狠厲,想逃?
今日這一戰,瑞王必須死。
裡裡外外,數十名死士將元景疏包圍,遲清恩冷聲下令,“殺了他。”
他像個局外人一樣把利劍一收,漫步走向窗口之處。
往外掃一眼,青翠樹冠,交錯屋脊,晴空白雲,還有遠遠飛速靠攏的官兵。
他側過頭,眸光沉鬱鬱,“動作快些。”
忽然,餘光瞥見對麵二樓商鋪的窗口,立著一道熟悉的倩影。
那人清冷白裳,漂亮的丹鳳眼,緊握著窗沿的手腕間不知何時帶了一串古樸佛珠,眼尾泛著紅,絕望又憤怒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