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死了!”毒娘滿麵怒色, “死了明白嗎?”
謝明瓊怔了一下,“……不可能。”
即便她下意識否認,可盛夏萬物依舊在瞬間褪去顏色, 絮絮雜雜的細小噪音由遠及近,炸在耳邊震耳欲聾, 整顆心臟難受到短促的痙攣了下。
謝明瓊想,都說禍害遺千年, 遲清恩怎麼會死。
她想到過很多將來關於遲清恩的事, 好的壞的,過去的,現在的,即便最怨恨他的那段時日,也從沒有設想過他會有死亡的這一天。
可他的手下,親口說他死了。
毒娘眼眶泛著紅,目光裡刻滿了濃鬱的怨懟之色, 譏諷道, “怎不可能, 他死前都還記得讓我將解藥交給你,你呢, 你卻想連他唯一的血脈都要抹除在這個世上。”
謝明瓊聞言,下意識看向地上撒落的薑糖水,紅唇緊抿著。
毒娘冷聲說出實情, “那解藥被順親王藏得極深, 很難得手, 閣主隻能忍辱負重,假意後悔重新投奔順親王。”
“可順親王根本不信他會悔悟,對他下了狠手懲罰報複, 就算閣主算計了瑞王勉強獲得信任,還要被順親王針對試探。”
她忍住哽咽,罵道,“如此困難的境地硬要冒險去找解藥,活該被追殺掉進江河裡,連個屍體都找不到。”
謝明瓊渾身僵住。
毒娘深吸一口氣,冷冷抹掉臉上的淚,“算了,就他這樣被情愛迷昏頭的人,根本不配做禦龍閣的閣主。”
說好要重返江湖,卻言而無信。
她說罷,再深深看一眼謝明瓊,藏不住的憤恨,“拿著解藥救你的太子去吧。”
要不是遲清恩將閣主之位托付給了她,她才不願意出現在這裡。
毒娘瀟灑的走了,卻將謝明瓊一個人留在這死寂到令人窒息的院子裡。
鮮紅的血液從掌心淌出,順著細白的指縫一滴一滴墜落。
像是一瓣瓣紅豔豔嬌豔綻放的花朵,重重的砸在乾燥的黃土地上,留下斑斑點點的深色痕跡。
謝明瓊如同被雷電擊中後定住了一樣,連指尖都動不得。
毒娘之言如同凶狠的一棍子,徹底打破她心中的僥幸。
那個被夫子罰站,卻懶散恣意倚著牆壁朝她勾手指的少年郎,連個屍骨都沒落下。
那個乾著謀反之事,傷害無辜之人還說在意她的壞種,得到了該有的報應。
謝明瓊捂著心口緩緩蹲下身子,眼眶微紅。
藏匿於黑暗中的五年情緣終於走到了終點,小阿簡不用再受蠱毒之苦,她該鬆口氣,歎息一句生死不複再見的結局。
可為什麼會那麼難受。
這不應該。
這不應該。
謝夫人坐在屋裡喝完了半盞茶,枯等半天終於耐不住心性跑出來,隻看到了女兒蹲在地上對著摔在地上灑出藥汁的藥碗發呆。
她心中頓時欣慰,溫柔的拍了拍她的背,“你可算想通了。”
謝夫人拉起謝明瓊,挽著她的手往廂房走去,叨念著,“阿娘隻盼著你餘生過得快樂,不再期望什麼大富大貴。”
“日後把孩子養大,為你儘孝送終,也能享一享兒孫滿堂的晚年之福,到時我和你爹黃泉之下也安心……”
謝明瓊一句話都沒說,沉默隨著謝夫人回了盛京城。
即便是謝家上下小心嗬護著,可她和這孩子注定無緣。
它短暫的陪伴她一段時日,便毫無征兆的揮揮手離開。
自那時起,謝夫人才發現謝明瓊的不對勁來。
阿皎太安靜了,寧川一個貼身侍婢陪在她身邊時,一整日連幾句話都說不上。
太醫說她是有了心病。
那日,謫仙一般不食人間煙火的青衫女子終於主動開口,聲音平靜的好像半點異常也無,“阿娘,我想回越山佛庵。”
她想握住謝夫人的手,抬手間薄紗衣袖微微下滑,露出一截細白清瘦的玉腕,有些扭曲醜陋的細銀靈鐲輕輕晃動,卻沒有半點聲響。
那小巧玲瓏的風鈴花鈴鐺丟了,再也發不出清脆的鈴鐺聲響。
而謝夫人看著更加清瘦的女兒,鼻尖酸澀,“好,阿娘陪著你一起去,你可要好好的。”
謝明瓊悄然出城,誰也不知。
正逢此時,順親王逃往了景國與元朝邊境之地,借景國之手向盛京城發起戰書。
眾人原以為瑞王殿下會率兵前往,可沒想到他選擇輔佐病弱的天子一同坐鎮皇城。
而遙遠的邊城有位無名將才橫空出世,不過幾月便連升數任,兵法出奇,帶領愈戰愈勇的邊城戰士對戰景國儲君。
戰事整整一年有餘,起起停停,兩國皆不肯服輸。
直到順親王的人頭被景國儲君奉上,戰事戛然而止,議和之事浮至眼前。
而這時的謝明瓊眉眼恬靜,白皙細長的纖手裡握住古樸的檀木佛珠,一襲白裳安靜站在簷柱旁,清冷出塵。
靜立在佛殿外的屋簷下,身形越發纖細,脆弱的好似一陣秋風兒便能被吹走。
九月秋意愈濃,高大繁茂的翠鬱樹葉漸黃,夕陽傍晚金燦連天,連清風都染上濃濃的涼意,
“謝施主。”
身後傳來緩步而來的腳步聲,謝明瓊回眸,見是佛庵的主持,雙手合十行一禮,“靜遠師太。”
“聽聞謝施主今日又抄了一整日的經水。”靜遠師太溫和的輕笑一聲,隨她一同望著漫天秋色。
“從夏至冬,從冬至秋,施主抄了那麼久,何不卸下心底纏繞了一整年的執念。”
她幾乎是點明,“自執無可渡,謝施主還繞著這個迷宮轉,日後便出不來了。”
細白的手指緩緩收緊,謝明瓊摩挲著掌中的檀木佛珠,輕聲道,“師太說錯了,我抄經書是為黃泉下的無辜亡者。”
靜遠師太側過頭,望著她看似平淡如水實則死寂茫茫的眉眼,輕歎口氣,離開。
“施主,你在越山待了太久,該下山了。”
緣起緣滅,自有定奪。
人於塵間苦海之中掙紮太久,總會有疲憊之時,若能咬牙浮上來,便熬過一劫。
可誰也幫不得,唯靠自己。
金燦夕陽突然被陰沉沉的烏雲遮擋,山風更大了,吹動女子的裙角在空中飄動。
執念……她的執念。
捏著檀木佛珠的纖指用力至指尖泛白,謝明瓊心想,她留在越山是為那個有緣無分的孩子,為無辜死去的少年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