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前日剛下葬,你當夜就把棺槨挖出來藏起來,如今還明著來搶靈牌,你真當謝左丞沒氣性是不是?”
說著,他望一眼那些輕甲騎兵,“你不要命就算了,彆禍害那些無辜騎兵,這接親隊伍更會讓謝左丞生怒。”
遲清恩如此招仇惹恨,若不是謝府當真顧大局,說不定早就打起來了。
遲清恩那雙桃花眼裡死氣沉沉的,他不為所動,固執道,“我要阿皎的靈牌,三日後,你們便可以來帶走她。”
“彆說三日,謝夫人半日都等不下去。”元景疏頗有些煩躁,他與遲清恩僅有幾次信件來往,屬實是不熟。
可對方好歹是個獻過軍功的新任將軍,“你要二姑娘的棺槨和靈牌做甚?”
遲清恩一字一頓,眼底隱隱浮上幾分戾色,“我要她的靈牌。”
元景疏擰眉,冷聲道,“你不說清楚,想都彆想。”
謝明瓊的靈牌在謝家祠堂放著,除非遲清恩硬生生闖進去搶。
可他沒想到,遲清恩第二日真搶走了。
還是光明正大的搶!
謝左丞忍無可忍,扒出遲清恩名下的幾處產業,報了官,帶著官兵家仆挨個翻找。
而這廂,遲清恩將重新打磨好的兩張薄薄靈牌合二為一,仔細處理好好後,放在一旁。
黑漆漆的牌木上,以金漆描刻著“謝氏二女明瓊之位。”
他拿起靈牌,又從身後的木架上拿出另一個靈牌,起身朝著廳堂走去。
秋風凜冽,枯黃落葉被風吹舞而起,飄落到屋脊青瓦上,隨著坡度滾了幾下,輕飄飄墜掉下來,落在依舊翠鬱微微泛紅的石楠叢上。
正堂裡,放著兩個棺槨,一個棺蓋半開著。
另外一個則擦拭的乾乾淨淨,甚至精心描繪了許多漂亮精致的畫卷。
遲清恩輕輕的,將靈牌放在棺槨頂端。
他摩挲著掌下的棺紋,指尖微微顫抖著,“阿皎,我從不信鬼神,”
“卻拜了佛,求了道,尋遍法子,盼著你我能來世重逢。”
“不知那老道手裡的引魂鈴是真是假,可曾將你的魂魄喚來,你看,我在管著脾氣。”
“不曾傷害任何人,我有在改好。”
他輕聲的,認真的訴說著。
“許是將你阿爹阿娘氣得不輕,可我沒辦法容忍與你分離,若你早早投胎輪回,我們又要差一步。”
“我曾喚了夜五,不知他何時抵達盛……”
啪嗒,一滴鮮紅的血墜落在棺槨上。
遲清恩淡然抬起無法克製著顫抖的手,緩緩擦掉唇邊的血,桃花眼低垂,凝望著緊閉的棺槨。
他極力的想要透過沉重厚實的棺蓋,看清平靜躺在裡麵的那個人。
這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寶藏。
鮮紅的血色彌漫染紅了視野,遲清恩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心臟一下一下的抽疼,連著靈魂都在痛苦哀嚎著顫.栗。
滾燙的淚混著鮮血流淌下來,“阿皎,我錯了。”
喜袍的寬大衣袖滑落,露出那枚歪扭醜陋的細銀鐲,像是一個烙印標記,圈在腕間。
若他不曾抓住順親王放下來的繩子,不曾走進順親王府,不曾成為順親王手裡的一把刀。
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他們不會落在如今這般陰陽相隔的地步。
“我什麼都沒有了。”
就連你的屍身,也是我竊奪而來的。
他曾擁有的,被自己親手搞砸了。
遲清恩口中的鮮血越發的多,五臟六腑仿佛被絞碎了一般,力氣在一點一點消失。
可他不想躺進早就給自己準備好的棺槨裡,他想要和她合棺而葬。
就算沒有來生,這一世裡他們死亦同眠,這是他唯一能與她永遠不分離的機會。
男人想要推開掌下的棺蓋,但毒藥發作如此之快,是他萬沒有料想到的,使出了所有力氣,卻隻推動手掌大小。
他失算了。
眼前已經一片空洞,意識逐漸飄遠,嗡嗡耳鳴聲越發的靠近,連呼吸都變得費力。
遲清恩下頜緊繃著,虛弱的眉眼流露出一絲狠戾來。
怎可能失算,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忽然,棺蓋輕而易舉的被推開縫隙。
“首領。”身側,夜五聲音都在發抖,“屬下到了。”
遲清恩竭力揚了下唇角,“謝謝。”
他緩緩躺下,用最後一點力氣,擦乾淨自己的臉,“……蓋上吧。”
“來世再見。”
他要墜入永夜,找尋他的月亮了。
*
靜謐的房間唯有一盞燭火微亮,銀霜月色透過窗欞傾灑進來,恰好落在一角杏素銀羽華裳裙上。
裙角已經沾染了灰撲撲的塵埃,雪白赤足掙紮著蹬著冰涼地麵上,極力往後退縮著,冷不丁砰的一下撞到桌子,燭台搖搖晃晃幾下,落地。
燭光驟然熄滅,房間裡一瞬間陷入黑暗。
遲清恩在男人一聲痛呼怒吼中猛然清醒,隨著戛然而止的吼叫中睜開眼,唯看見滿室月色映灑下來,空氣中有血氣迅速蔓延開來。
一具胖碩的身軀倒在地上,身下鮮血潺潺流淌,很快彙集成了一小灘擴散蔓延。
他愕然望著逐漸滾落到月色之下的燭台,緩緩抬眸望去,對上一雙隱忍克製又好似有些迷茫的丹鳳眼。
今晚月色格外的亮,他能看清少女臉頰熱得透著淡淡的粉緋,眸子霧蒙蒙的含著水汽,眼尾微微泛著紅,像可憐的小動物一樣蜷縮在花架旁。
許是有些渴,她無意識舔了下乾涸的唇,濕潤的舌尖在紅唇間一閃而過,隻留下一層晶亮水光,帶著勾人的純媚。
若不是她手上和臉頰都濺上了血,屍體還躺在地上,沾了血的凶器即將滾在他腳邊,當真是一顆誘人至極的熟透了的水蜜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