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瓊接過嬤嬤奉上來的鮮果和花茶,回憶起往日,有些疑惑,“祖母不是腿腳不好,留在小叔叔家養病嗎?”
謝夫人輕嗤,“我瞧她健步如飛,教訓人時中氣十足,怕是房拿著你爹給的銀兩買到了什麼靈丹妙藥。”
她合蓋上火折子,隨意放到一旁,“她今日是被大房拉過來撐腰的。”
“你伯母指責你氣量小還記仇,明薇想借你的銀鐲描圖,你卻百般推辭,連將此物贈予旁人的話都說出來,就是不肯給。”
謝明瓊斟茶的手微頓,戴著鈴鐲的手不自覺轉動了下,一聲微弱的鈴兒聲悶在衣袖裡。
阿娘鋪墊那麼多事情,終於聊到了正事。
“一個銀鐲罷了,伯母為何要帶祖母前來?”
謝夫人輕搖著青玉羅扇,“因為明薇告訴她,你把鐲子給了誰。”
細白玉指微微蜷動了下,放下手中的茶壺。
夜風順著亭簾縫隙湧入,靜靜燃起的驅蚊香泛著一點猩紅。
謝明瓊摩挲著腕間的鈴鐲,而後將其摘下後放到石桌上,輕聲道,“此物姐姐想要,我卻不想給,所言不過是借口。”
她抬眸,目光清亮,“既然惹來了麻煩,阿娘還是替女兒收起來吧。”
謝夫人瞥一眼銀鐲子,一針見血,“你和明薇鬨崩了?”
她眉頭蹙起,眸光微淩,“還有,寧川對於你和遲家小子之間的事情支支吾吾,模糊不清,你平日與他毫無來往,怎就中了蠱似的不顧名聲袒護?”
“阿皎,你瞞得過初一,瞞不過十五,你想讓你大哥將人帶去邊關曆練,可曾想過以他的心性,他若不聽你的不願走,非要纏著你可怎麼辦?”
謝夫人的訓斥格外犀利,幾乎是一針見血,謝明瓊一時不敢去看謝夫人的眼睛。
這與當年尋上越山,苦口婆心勸她回家的阿娘不一樣,現在的阿娘知道事情剛剛開始,還沒有失控變得糟糕。
她憑著本能和愛意,想挽救往山崖而去的女兒。
事實,謝夫人並不嫌棄遲家小子的身份,畢竟當年嫁給謝父之時,他除了是個狀元,什麼也沒有。
但她低嫁過,即便萬幸嫁作良人夫妻恩愛,即便是堂堂將軍之女,依舊吃了低嫁的苦。
謝明嬈嫁入中宮為後時,謝夫人每每夜裡都翻來覆去睡不著,怕女兒嫁得太高,亦要吃高嫁的苦。
到謝明瓊這裡,謝夫人隻想著為她尋個門當戶對、仁義忠厚的人家,不用遭受婆母妯娌的蹉跎,尋個溫柔上進愛護妻子的郎君,往後恩恩愛愛情不移。
她知道這個念頭簡直異想天開,可誰不希望自己孩子的後半生能順順當當,幸福美滿。
故此謝夫人耳提麵命,不知疲倦的告訴女兒,要嚴省自身做端莊穩重的大家閨秀,要多交朋友日後多一條退路,要謙虛好學,謹記自己身上牽扯的人與利……
想著想著,謝夫人便覺得一陣酸意湧上心頭,她恨不得將自己這幾十年來吃儘苦頭,千辛萬苦才學會的規則和本能全都塞給自己的孩子。
亭內的明亮燭光隨著夜風時明時暗,謝明瓊看見阿娘突然泛起紅的眼眶,心尖驀地一顫。
“阿娘……”
那一瞬間,她幾乎想將所有的事情都傾訴而出,可唇微顫著,又重新抿起。
她當年難以啟齒,便自欺欺人逃避了五六年遭人狠狠揭露,如今讓她再說出這個被藏了那麼多年,甚至接連兩世的真相,依然恥於吐露。
察覺女兒在鬆動猶豫,謝夫人在一瞬間溫柔下來,滿含鼓勵,“阿皎,你將事情原委說出來,阿娘不是那般衝動之人。”
如果真相就是遲家小子心懷不軌,或逼迫或哄騙了阿皎,她定要將他送到邊關丟半條命!
“阿娘……”
謝明瓊使勁閉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氣,“是我殺了李家公子。”
“什麼?”
謝夫人腦子一片空白,懷疑自己聽錯了,“誰殺了誰?”
“是我,殺了人。”謝明瓊聲音輕輕的,每個字音卻格外清晰。
話說出口的這一刻,壓在身上那麼多年的沉重驟然一輕,清瘦的肩膀瞬間鬆垮下來。
“謝明薇在瑞王府算計我失手殺人,遲清恩代我受過。”
“阿娘,他從沒有威脅過我,”
她抬起眼,漂亮明亮的丹鳳眼很是平靜,半真摻著半假,讓她沒那麼大壓力羞出於口。
“謝明薇不知道是我殺了人,依然懷疑她的計劃成功了,我亦在借著遲清恩的手,想辦法找尋她算計我的證據。”
“可是……”謝夫人驚愕了半晌,然後堅定道,“不可能。”
“定是你為了那小子在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