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循去扶皇帝的手臂:“您醉了。”
皇帝身材高大,斜斜的倚在足足比他矮了一個頭還要多的邵循身上,看得太後心驚膽戰,不免擔憂道:“快、快來人去攙著皇帝——貴妃還有孕在身呢。”
陪侍在側的何晉榮帶著幾個宮人,連忙上前想去從邵循手中把皇帝接過來,但是皇帝卻緊緊的拉著邵循,不許她離開。
旁人沒奈何,隻得去扶他另一邊的手臂,這才沒被推開。
皇帝撫著額頭,至少看上去確實是醉得狠了,他轉身看向太後:“……母後,朕……有些頭痛,恐怕不能相陪了。”
他說話雖仍有條理,但是明顯比平常要慢半拍,太後怕他真醉的厲害了,明天要不舒服。
這熱鬨了一晚上,看了看外麵都要外頭寅時了,太後便點頭道:“這也差不多到時候了,咱們也不興強留著守夜……隻是貴妃現在身子嬌貴,你該離她遠一些才是。”
皇帝嘴上答應得快,但是手裡絲毫不放鬆,讓太後覺得很是無奈,隻得溫聲向邵循叮囑道:“你陪著皇帝,多勸著些,不要輕縱了他。”
邵循道:“娘娘放心罷。”
皇帝喝醉之後似乎添了那麼一點點任性,等邵循剛一說完,就手中用力,想要拉她走,跟旁人都不肯有半分的寒暄。
這時被鄧妃拘在座位上的趙若楨有些著急:“伯母,我有話對父皇說。”
鄧妃眼看著皇帝帶著人已經從側門中離開了,輕輕撒了趙若楨的手,嘴上道:“你身子重,有什麼話改日再說也是一樣的。”
可是要是真的那麼容易被說服,她也就不是趙若楨了。
二公主就在兩人身旁不遠處,她看著趙若楨被人攙扶著向門外走去,又看太後正跟一個王妃在說話,一時沒顧上這邊,就下意識皺了皺眉:“鄧妃娘娘,大姐姐這是要去哪裡?”
鄧妃低頭抿了一口酒,“可能是去更衣了,有孕的人,都是這毛病……”
趙若桐眉心一跳,但轉念一想,有陛下在邵循身邊,那就什麼也不必擔心,至於其他人……
管她們去死。
*
那邊邵循被皇帝拉著走到殿門口禦輦前,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當著眾多侍從宮人的麵被抱了個滿懷。
邵循被皇帝密密實實的抱在懷裡,冬天的冷氣似乎都被他的臂膀阻隔在外,淡淡的酒香從他懷中傳出,讓她這個今晚滴酒未沾的人都似乎有些醉了
邵循貪戀這樣的暖意,但是卻不習慣在這麼多人麵前親密,就算他們低下頭像是擺設一樣動也不動。
她動了動,想掙開皇帝的懷抱,但是皇帝卻沒放開,他在她耳邊念叨:“今天要陪著朕一起乘轎輦。”
邵循沒想到過了這麼久他還能想起這一茬,費力的轉了轉頭,見殿內一時半會兒似乎還沒有人退席,便道:“您先放開我……我答應就是了。”
皇帝這才鬆開手,為賀新年,宮中四處都掛上了精致的大大小小的紅燈籠,即使在夜裡也顯得昏暗,邵循清楚的看見了男人眼中太過明顯的欣然愉悅。
他可能真的喝多了,邵循想,不然情緒不可能如此外露。
這樣的皇帝讓邵循覺得跟往常不同,有種很微妙的新鮮感。
等兩個人並肩坐上禦輦,轎夫們剛要抬起來,就聽到恪敬公主帶著喘/息的聲音傳來:“父皇,父皇稍等……”
邵循吃了一驚,示意宮人稍等,接著看向皇帝。
皇帝半閉著眼睛,此時慢慢睜開:“是恪敬?”
邵循點頭:“我們要不要下去?”
皇帝搖了搖頭。
邵循便將一麵的簾子撩起。
隻見趙若楨在宮人的攙扶下,用手撐著腰費力的走了過來,她原本眼含期待的看向這邊,但是卻先看到了邵循。
她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
但是她今晚的目的不在邵循,因此勉強壓住了看著父親跟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女人共乘一輦的憤怒,轉而儘量平靜地看向微閉著眼似乎在養神的皇帝。
“父皇,女兒有話想跟您說。”
皇帝睜開眼,微微側頭看著趙若楨,“……你說。”
趙若楨愣了一下,寒風吹來,讓她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用手去攏了攏狐裘大衣的衣襟,她的肚子已經足月了,渾圓碩大,這樣厚的衣服也掩蓋不住,現在瑟瑟發抖的站在風口上,沒有了平時的張揚跋扈,看上去很是有幾分可憐。
“今晚是除夕夜,”趙若楨吸了一下鼻子:“女兒求父皇,能不能、能不能去鹹寧宮一趟,跟、跟我們說說話。”
她話裡的“我們”自然是指她本人、皇帝還有皇後一家三口。
這位恪敬公主平時天不怕地不怕,有了太後撐腰,似乎可以壓服後宮中的所有庶母和弟妹,而且對他們的敵意甚至不屑於掩飾,
但是在皇帝麵前,她又是這樣的弱勢,大著肚子在寒風中苦苦哀求,就是希望她的父親能給這個麵子,去跟皇後放下心結交談,期待著他能夠原諒她的母親,從此冰釋前嫌。
說實話,恪敬公主自己都知道要讓夫妻關係破鏡重圓,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是那種執念仍然支撐著她放下尊嚴和麵子,當著邵循的麵去哀求皇帝,希望至少可以多少緩和一下父母的關係,不求使之多麼親密,至少麵子上過得去就好。
皇帝看她挺著個大肚子,被人扶著也站不太穩,艱難地站在地上,微微歎息道:“你即將生產,就好生歇息,不必多思多慮,反而傷身。”
他的話說的還算溫和,但仍然掩飾不住其中的拒絕意味,趙若楨心中悲愴——她沒想到這樣的情境下,皇帝都不願意給這一個麵子。
明明那是他的的發妻,明明自己是他的長女,究竟有什麼仇怨讓他記恨至今,這麼多年都不能釋懷。
就因為母後當年一念之差犯下的錯麼,這錯誤的代價未免太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