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可是讓邵循開了眼界,可以說心有餘悸,直到睡下還仍然不能平靜,要不是著實有些累了,怕是要失眠。
第二天是大年初二,宮內宮外都沒什麼事情,邵循起來便也沒叫人伺候,坐在妝台前懶懶的梳頭發。
梳著梳著發現皇帝也已經醒來,正坐靠在床邊看著自己。
她眨了眨眼:“您在看什麼?”
皇帝道向她張開手:“過來……”
邵循便放下梳子,就這麼散著長發到了皇帝身邊,窩進了他的懷裡。
皇帝摸了摸她像緞子一般柔順的頭發,“還覺得害怕麼?”
昨晚上她睡的不安穩,明顯是驚魂未定的樣子,今天早上也心不在焉,他就擔心她是被嚇到了。
邵循倒是也沒有那麼脆弱,要是昨天大人孩子真的有一個出了閃失也就罷了,可是雖然周折多了些,最後的結果總算是好的。
她想的是另一件事:“您彆見怪,我平日裡看大公主行事十分張揚,也不像是吃過苦的樣子,但是生產時明明那般危險,還是不顧勸阻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索性她賭贏了,可是若真的因此喪命……她就不怕麼?”
皇帝想了想:“這個問題倒真是把朕問倒了,朕不是女子,畢竟體會不了十月懷胎時對孩子的感情,隻是覺得勇氣可嘉而已。”
也是,問一個男子這樣的問題,可不是在為難人麼。
邵循沉默了片刻,道:“也不知道為人母是否都是有這一番孤勇,可以為了孩子犧牲至此。”
她的母親是這樣,大公主平時看起來並不怎麼顧及旁人,竟也是如此。
尋常婦人生產,可能還有保大保小的爭議,可是身為天家之女,下嫁於駙馬,能冒著風險生孩子已經是給麵子了,真到了危急關頭,誰也不會說讓公主去換一個未出生胎兒的性命,這一點從昨晚就可以看出。
但是趙若楨聽到了要以她為重的決定,卻死活不願意遵從,一定要堅持再試幾次,直到勉強將孩子生下來為止,為此大出血險些就沒了性命。
彆人沒有選擇也就算了,可是趙若楨分明是有的,她可以選擇自己活下去,她就不怕麼?
邵循低下頭摸了摸肚子,哼哼唧唧的在皇帝懷中蹭來蹭去,摟著他的腰卻不說話。
皇帝無奈將她往上提了提,直視她的眼睛,輕笑道:“今天這是怎麼了?有心事?”
邵循自覺矯情,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最後才撐起身子貼著他的耳朵小聲道:“陛下……在您看來……我和孩子,哪個……更重要?”
她覺得問出這話的自己簡直莫名其妙,心中翻騰的是羞愧的情緒,可是麵對皇帝似乎可以包容一切的,溫柔的眼睛,她又忍不住將心裡話誠實的問了出來。
邵循心中是糾結又搖擺的,但是皇帝聽到這個問題,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毫不猶豫的說:“你。”
“嗯?”邵循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皇帝這是已經回答了她的問題,她的喉中似乎是什麼東西哽住了,過了一會兒才重複道:“我……更重要麼?”
皇帝笑了,他愛憐的捧著邵循的臉,“傻姑娘,這是什麼問題?答案不是明擺著麼?是我的喜愛表現的還不夠麼?讓你有這樣沒有道理的不安。”
邵循撲過去埋在皇帝的胸前,聽到他的心跳聲就像他這個人一般沉穩有力,眼裡不自覺的有些發熱,她覺得自己現在就是矯情的過了頭,都快趕上邵瓊了,因此硬生生又把淚意咽了下去: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和大公主一樣難產……”
皇帝撫慰她的動作一下子頓住,邵循忍不住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果然下一刻就被他從懷中挖了出來。
皇帝的眉眼沉下來,顯得有些嚴厲:“是誰跟你說過這樣混賬的話?那個秦氏?還是柳心,或者說……是太後?!”
邵循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有感而發,自己嚇唬自己的……”
皇帝有著稍顯淺淡的眸色,但是此時卻像是黑沉沉的海水,一眨不眨的盯在邵循身上,一字一頓道:“恪敬是自己作死,要臨盆了還不老實,自找的難產,你如何會同她一樣?”
他和顏悅色的時候居多,特彆是對著邵循時,更是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現在冷不丁沉下臉色,若讓外人看到,倒讓人能回憶起他登基初時的性情。
邵循登時又是驚嚇又是委屈偏還帶著一點心虛,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我、我不過問一句……又不是說一定會……”
皇帝見自己的脾氣似乎嚇到了她,忍不住皺了皺眉,接著勉強放緩聲音,抱著她溫言哄道:“好了,是朕錯了,朕不該亂發脾氣……隻是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們小姑娘這樣乖,如何會同恪敬一樣?”
邵循現在也隻有在性情上才能看出是懷了孕的人——她的情緒起伏變大,也更容易多愁善感,被凶了便克製不住想哭,被哄了幾句又覺得哭不出來了,現在要哭不哭,眼淚卻消了下去,當真尷尬得緊。
皇帝看她這樣子,也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她乾燥的眼角,打趣道:“像小孩子一般,乾打雷不下雨。”
邵循覺得下不來台,氣得往他身上擰了兩下,到最後自己的手倒是酸了,人家連動都沒動。
到最後隻得消了氣,道:“我也不是一定要說不吉利的話……隻是……”
皇帝看著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倒是明白了什麼,“朕知道你想問什麼了……你看,恪敬遇上這種事,朕也是要保大人的,何況是你,再說孩子什麼時候都可以有,命隻有一條。
朕瞧著昨天恪敬就是太過莽撞,也不想想要是真有個萬一,她自己倒是自覺生下了孩子,算是圓滿了,也不想想一向疼愛她的太後能不能承受的住。”
他方才明明說恪敬公主的舉動是“勇氣可嘉”,到現在要勸說邵循時,卻又說人家莽撞不知孝心,可真是前後兩套說法,把邵循都逗笑了。
皇帝看她神情輕鬆下來,眼睛微垂,忍不住問了一個問題:“你方才問朕的問題,朕也想問——在你心裡,朕和這孩子,哪個更重些?”
他知道女人一旦為人母,怕是都把孩子看的更重些,這答案不言而喻,但是也不知道怎麼的,這樣毫無懸念也沒什麼意義的問題,卻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麼在催促、在慫恿一樣,讓他忍不住抱著幾乎沒有的希望問了出來。
邵循倒是愣了一下,接著便笑了:“您又是問的什麼呢?”
她把皇帝的方才回答大致原封不動的挪了過來,“是我的愛意表現的不夠明顯麼?讓您也有這樣的不安?”
“當然是您……世上怎麼會有人比您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