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星話落,他自認已經將自己的意思表達得很透徹很有力了,落到池曜耳朵裡,卻似乎沒有激起任何的漣漪。
對視中對方又如常低下頭去,將視線落在文件上。
池曜:“許今找過你吧。”
不是疑問句,是陳述,是肯定。
池曜:“我很好奇,他對你都說了些什麼?”
時星眼神波動一瞬,照實道:“許侍官沒說太多的話,說了,就兩件事吧。”
“一是您在候選匹配人的名單中。”
“二是,之前您一直不匹配,有部分原因是沒有等級適合的藍星人。”
而第二點原因,經過晚上早些時候池曜的回答,已經被論證了。
池曜想了想,“所以你覺得你適合是嗎?”
這個問題來的太突兀,也太直接,讓時星猝不及防,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訥訥半晌,指節無意識地收緊,時星道:“據說,我是第一個您精神力不排斥的藍星人。”
與其說是回答,不如說是講述了一個事實,用事實側麵佐證了他的資格。
池曜標記文件的筆再次停頓,似乎一心二用對於現在的他有些困難,閉目一霎,長指到底將筆撂了下去。
視線仍舊落在文件之上,再開口,還是那個問題,“所以,你覺得你適合嗎?”
隻是重複了一遍,並沒有重音強調,語氣甚至可以說得上很正常。
但重複,本身也就意味著對時星的回答不滿。
池曜要更直接的回答。
這個問題池曜要時星……正麵作答。
時星呼吸一下子緊了,他又有些捉摸不透對方了,搞不懂自己到底該怎麼回,才會讓對方真正的滿意。
也搞不懂,對方心裡想要的是什麼回答……
一室靜默,兩個人又開始無聲對峙起來。
而和池曜對峙是需要很多勇氣的,一晚上在商業街上經曆了兩次,再來,顯然的,時星眼下很缺乏這種東西。
既然強撐不起堅硬的外殼,便索性露出了自己柔軟的部分,怎麼想的,時星怎麼答道。
“殿下,我想試一試。”
說完又鄭重誠懇地承諾,
“雖然我現在很弱小,但是我的潛力很大,我會努力讓自己有資格的。”
哪怕他現在並不適合,他也會努力讓自己變得適合的。
也不算完全的正麵回答,但意思池曜聽懂了。
書房再次安靜下來。
須臾,池曜輕聲又問:“為什麼?”
隻三個字,問得時星暈頭轉向。
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想選他?為什麼覺得自己有資格?還是為什麼想試一試??
一瞬間太多的可能劃過時星腦海,讓他思緒有刹那的凝滯。
池曜說完便不再開口,顯然沒有任何要幫他明確問題具體的意思。
此情此景,時星喉頭滾動,懾於一種緊張拉鋸的氣氛,也不敢貿然開口詢問。
大概有幾十秒,又或許一分鐘,腦子被各種可能性塞滿,讓時星深感混亂。
喉嚨再次滾了滾,時星嗓子有些乾,因為緊張重視而發乾。
再開口,他是憑本能發聲的。
回答,也是他心裡對這個問題第一時間能想到的答案。
時星跟隨著本心道,“我了解您,殿下。”
池曜搖頭一瞬,失笑,“你了解我?”
淡淡的反問,卻讓時星心頭驀然湧起不安。
下一刻,池曜直視時星,從書桌後站了起身,強大的精神力於一瞬間鋪滿整個房間,掃過,不,或者用圍困這個詞更合適,時星隻覺得自己無所遁形,更生不出任何反抗自衛的心思。
實力差距太過懸殊太過巨大,隻要對方一個念頭他似乎就會原地湮滅似的,無從反抗,也沒有一點反抗的能力。
但這精神力的鋪開隻有一霎,在放開的時候,對方似乎就想好了回收。
來不及在其中生出更多的情緒,來不及更深入地感受,電光朝露,在時星震撼於其強大的同時,這股力量就被收回了。
池曜從書桌後走出來,高大的身形筆挺,篤定道:“不,你不了解我。”
“甚至,你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時星本能地想反駁,池曜卻沒給他這個機會。
極具壓迫感的向著時星邁出一步,池曜問:“你知道我是誰?”
“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嗎?”
再往前一步,聲線平穩地近乎不帶任何情緒,聽起來有種公事公辦的嚴正殘忍。
池曜:“你知道選擇我意味著什麼?你知道你選擇的是帝國哪一方勢力嗎?”
“眾所周知,越強大的藍星人,成熟期越是脆弱,自匹配晚宴舉行以來,帝國一共出過28位天賦評估為a級的藍星人,現今帝國留存下來的僅11位s級醫療師,其中一人因特殊情況離開帝國,9人在成熟期死於藍星人的不明疾病。”
“以我的身份不可能一直待在帝國。”
“責任使然,我去的地方,比現今任何你可能會匹配的軍官都要遠,去這一片星係邊境線的最遠端,去不對外開放不明情況的星球,都是有可能的,中途你一旦染病,攜帶的醫療團隊設備又沒有辦法進行救治,在短時間內我們壓根來不及折返帝國!”
是的,成熟期的藍星人都很孱弱,且因為種族的不同和藍星的消失,帝國對他們的了解也很有限。
成熟期前或者後的藍星人病理和帝國人都差不多,但是在成熟期,是完全的兩碼事。
這是一個很特殊很奇怪的時期,有些病帝國的醫療手段壓根檢查不出來,很多成熟期藍星人的身體明明沒問題,但隻要感覺到精神海不適,且現有醫療手段緩解不下來這種不適的進程,在一到兩天,最多一周內,就會病逝。
池曜:“剩下的9人,都是遭遇高階星獸的突襲被吞食致死,他們的伴侶和所在小隊也因保護他們全數犧牲。”
“我的隊伍會去很多危險的地方,C級D級的變異星獸常遇到,哪怕是王級星獸,也不是不可能碰上,在這種前提下,藍星人成熟期內外溢的精神力又有著對星獸致命的吸引力……”
“以你的級彆,你知道自己在這些高階的星獸眼裡有多美味嗎?!”
池曜再進一步,“你真的清楚您選擇我以後會麵臨的風險嗎?”
變異星獸,吞食,藍星人,三個關鍵的詞語一經點出,一下子勾起了時星深藏腦海的往事,讓他雙眼閃過片刻迷蒙和……深深的恐懼。
可池曜要說的話還沒有完。
池曜:“最後,你並不了解我精神海的狀況,如果我沒有感覺錯,你現在根本無法動用天賦完全地探知我精神海。”
精神力強度的級彆差太大,時星是完全被壓製的。
時星後知後覺,應當是那天晚上他動用天賦被池曜察覺了。
“是,我的精神力不排斥你。”
“但這和你能治好我,是完全的兩回事。”
“你天賦評估光腦給出的等級是ss+,我不確定你今後會成長到何種程度,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ss級醫療師,是無法徹底治愈我精神海的。”
再向前邁進一步,池曜終於站到了時星麵前,五官深邃,神色堅毅,煙灰色的眸子泛起一種無機質的光澤,仿佛……沒有任何的感情。
毫無情緒波動,是全然的,純粹的理性。
池曜:“你知道你麵對的是什麼病人,知道想要治好我得付出的代價嗎?”
“又知道,一旦你停留在ss級,治不好我,會麵臨來自帝國各方麵多少股勢力地強大壓力嗎?!”
或許是池曜的話語太過篤定,又或者,這個問題觸及到了前世時星無法到達的盲區,和往事糾葛纏擾人心神。
一個又一個從未設想的問題砸下來,砸的時星頭腦空白。
當池曜高大的身形徹底站在他麵前時,他隻覺得有什麼壓到了近處,攥著他的心讓他無法呼吸,情不自禁地,時星退了一步。
退開的動作一生發,時星便意識到自己露怯了。
他又停住,但為時已晚,哪怕隻退半步,也被眼前的人全然的看入了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