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振凱沒好氣地把弟弟從被子裡重新扒拉出來, “我剛才說的你都聽到了嗎?”
小家夥點點小腦袋,不再往被子裡縮了, 隻管端正地坐在那裡, 狀似認真地盯著被子上繡的龍鳳紋, 仿佛那個紋裡有什麼特彆值得注意的東西, 或是能從紋裡瞧出一朵花來。
唐振凱幾乎要被寶貝弟弟這種裝小鴕鳥的行為給氣笑了, 一時間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連原本打算講的話都忘了。而唐浩初以為這堂‘教育課’終於結束了, 抬起頭用水潤潤的小眼神看了看哥哥,做總結性認錯:“哥哥我知道錯了。”
唐振凱被這眼神看得心軟如棉,摸了摸弟弟的額發,“乖啊,睡覺吧。我已經問過你們老師了, 說學校訂教材時一般都會多訂兩份, 我明天一早去校圖書館再給你買一套課本就好了。”
唐浩初乖乖躺下來, 但沒有睡,繼續用水潤潤的眼睛望向哥哥道:“我不想上一年級。”
唐振凱不由一怔, “為什麼?”
“我看過課本了,裡麵的內容我都會, 不用學了。”說這話的時候,小家夥還帶著些小驕傲地揚了揚小腦袋,“我覺得我可以上更高的年級。”
唐振凱知道小家夥並不是在講大話, 單認字這一項, 他認的絕對比其他任何小孩都多, 起碼醫書裡的字都在爺爺的教導下認全了,其中有些生僻字恐怕連大人都讀不出來。抓藥配藥時則要用到算數,小家夥的算數同樣厲害,唐振凱沒事的時候還教過他乘除法和幾何圖形,他幾乎一點就通,特彆聰明。
本就戴著厚厚的親哥濾鏡的唐振凱立即道:“明天我去圖書館給你把二、三、四年級的課本也都買來,你先將所有書都看一遍,看看到底想上幾年級,我再去學校幫你申請跳級考試,好不好?”
拿到各個年級的課本後,唐浩初便開始了積極認真的學習,連下課時間也捧著書本,還會主動找老師問問題。
當然,那些問題對他來說簡單到用腳趾頭都能做出來,但還是要裝出樣子。畢竟就算天才也不可能一步登天,要讓眾人知道他的聰明,更要讓眾人看到他的努力,才不會惹來懷疑。
就像他平日裡還會做一些小孩子才會做的蠢事以符合目前的年齡,親近和討好唐爺爺的舉動亦表現得非常自然,想讓唐賢夫婦離開也隻借了同為孩童的唐超陽的手,連江醫生也隻覺得他的自閉情況恢複的很快,沒有察覺到其它不對。
於是鄭銳霖每次來找唐浩初都看到他在看書和學習,並且始終對自己愛答不理。
鄭銳霖恐怕永遠也想不到唐浩初不想理他的最大原因是他的聲音和上個世界的霍彪太像了,更不知道唐浩初曾患有自閉症的事,隻覺得窩火,甚至決定再也不來找唐浩初了。正好學校組織秋季運動會,身為少先隊隊長,鄭銳霖變得忙碌起來,直到運動會開始的那一天才再次見到唐浩初的身影。
學校要求所有同學當日必須統一著裝,穿白色衣褲再配白布鞋,清爽又整潔。S市的秋老虎一向厲害,十月初的天氣依舊炎熱,列隊的時候,高年級的孩子還能站得住,低年級的就不行了,尤其是一年級裡個彆好動的小孩,不僅隊伍站得亂,還像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不消停。可一年級那麼多班,衣服又都一個樣,連老師也分不太清哪隻小皮猴是自己班的,而唐浩初就舉著班級的牌子站在一年二班的最前頭,脊背挺直,無形中就帶著一種與眾不同的奪目的氣質,像一棵初生的小白楊。
他身上的短袖小白衫和小白褲都是唐爺爺給他新買的,衣褲上的口袋處還印了一個小小的米老鼠,腳上的小白鞋也是新的,又白又好看。同樣白的是他露在外麵的小包子臉和小胳膊小腿兒,鄭銳霖一眼就認出他了。
小家夥那麼紮眼,怎麼可能認不出?彆說隻是和其他小孩穿著一樣顏色的衣服,小臉還露在外麵,就算把臉都蒙上,就隻讓看個小胳膊,鄭銳霖也能很快認出他來。其他小孩都被太陽曬得紅撲撲黑乎乎的,就隻有他白得發光,跟鄭老爺子收藏的白釉瓷器似的,嫩生生的小胳膊小腿兒瞧著就覺得可愛,讓人想捏一捏。
期中考試結束後,鄭銳霖忍不住又來找唐浩初了。
他是課外活動時間來的,幾乎所有同學都跑去操場玩了,全班隻有唐浩初和另外兩個天生內向的小孩安安靜靜地坐在教室裡做題。鄭銳霖的問話照例得不到回答,便給唐浩初起了‘小書呆’這麼一個外號,還故意戳了戳他道:“小書呆,你這樣整天就知道看書,會看成呆子的。”
學校裡特彆時興給彆人起綽號,還都是比較難聽的綽號,不過鄭銳霖僅僅是為了吸引唐浩初的注意,並非出於惡意,隻可惜依舊沒有得到唐浩初的回應。
因為想起了初次見麵時憑借牛奶把小家夥從屋裡哄出來的事,鄭銳霖這次還帶了酸奶。這個年代的酸奶很貴,而且口味非常棒,酸酸甜甜的特彆招小孩喜歡。學校不準私帶零食,鄭銳霖還是特地用喝水杯給裝來的。
小家夥總算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杯酸奶,粉嘟嘟的小嘴巴緊緊抿著,似乎在掙紮和猶豫。鄭銳霖見狀,故意打開杯子喝了一口,並歎了句:“好甜啊!”
若換成三年前,小家夥肯定會撐不住要喝了,但他顯然長大了,不再像四歲時那麼好哄,雖然嘴饞,卻暗自咬咬牙,低著小腦袋不看誘人的酸奶,哪怕鄭銳霖直接把杯子推過來問他喝不喝時也沒有動。
鄭銳霖微微皺起眉,正要再次開口,副班長張啟在這時找了過來。
他們班班主任剛剛臨時說要開班會,張啟是好心通知鄭銳霖回教室的。大概是期中考試的分數出來了,在年級組的名次不如預期,所以老班看上去很是嚴肅,恐怕要上好長一節‘思想政治課’。
四年級的教室不在這一棟,而是在隔壁樓,張啟忍不住邊走邊對鄭銳霖說:“這麼大一杯酸奶你也喝不完,給我喝一口唄?”
“我不喜歡喝酸奶,”事實上所有奶製品鄭銳霖都不喜歡,“你找個杯子來,我全倒給你。”
張啟立即大咧咧的道:“我直接幫你喝光就好了,乾嘛還要找杯子?”
“這杯子我還得喝水呢,”鄭銳霖挑了挑眉,“我不習慣和彆人共用一個杯子。”
被嫌棄了的張啟忍不住提出抗議:“我剛才都聽見你問那個小孩喝不喝了,難道我是彆人,他就不是彆人了嗎?”
鄭銳霖竟然還認真地想了想,然後點點頭表示讚同,“嗯,對。”
張啟頓時被這個對堵在原地,非常無語,隔了一會兒才問:“那小孩是你家弟弟?”
正好教室快到了,鄭銳霖便沒有答。心裡卻說他要真是他家弟弟就好了,看他還敢不敢這樣不理他。尤其是記起他當年在他哥哥懷裡安睡的模樣,一臉依賴和信任,偏在麵對他時一臉冷淡,想想就不舒服。
——不過唐浩初雖然不是鄭銳霖家的弟弟,卻在冬天來臨後住進了鄭銳霖家裡。
唐家離學校實在太遠了,春秋天還好,冬天尤其是下雪天,來回的路上特彆耗時,唐爺爺舍不得讓孫子在那麼冷的天早起晚歸,所以答應了鄭老爺子說讓唐浩初去他家住的提議,從這周開始的周一到周四,唐浩初便要和鄭銳霖一起放學了。
那邊放學鈴聲一響,鄭銳霖就匆匆出了教室,一路奔到一年級所在的教學樓,卻又在抵達後停下了腳步,隻不緊不慢地在樓前的梧桐樹下等著。等了沒一會兒,就看到了唐浩初的身影。
小家夥頭上戴著董熙娣親手織的小毛線帽,整個小腦袋都裹住了,下巴和脖子又被圍脖裹了起來,隻剩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身上裹得同樣厚實,小棉襖小棉褲早早上陣了,簡直就像一個圓嘟嘟的小球。而鄭銳霖定定地看著這麼個小球一顛一顛地朝他走過來,忍不住就勾起了嘴角。
鄭家離學校果然很近,總共不過十分鐘的車程,鄭老爺子已經讓保姆做好晚飯等著了,一進餐廳就聞到了飯菜香。小家夥天生具備討長輩喜歡的本事,才一頓飯的功夫便被鄭老爺子當親孫子疼了,鄭銳霖這個正牌孫子都排到了第二,不僅把飯桌上的好吃的全夾到唐浩初碗裡,飯後還勒令鄭銳霖帶唐浩初熟悉整棟房子。
了解完廚房書房和小花園,唐浩初最後跟著鄭銳霖來到二樓的臥室。他的臥室就安排在鄭銳霖的隔壁,連床單窗簾都是一個色。
想到唐浩初住在自己隔壁,鄭銳霖莫名有點兒小激動,但唐浩初顯然一點也不激動,依舊像在學校裡一樣安安靜靜地做題。鄭銳霖掃了一眼他做的題,露出驚訝的表情,“這不是我們四年級的卷子嗎?”
唐浩初不吭聲,隻管繼續做題,於是鄭銳霖直接捏住卷子,想要把它拉過來看一看,而唐浩初下意識抓緊不放,這一拉一扯,卷子嘩啦一下撕壞了。
鄭銳霖暗道不好,有點擔心小家夥會生氣,但對方隻是愣了一下,就換了套試卷繼續做題了。
鄭銳霖算是摸清了小家夥的一點脾性,——他就是個不愛說話的悶性子,怕是連殺人放火的時候也不會發出一點聲響,麵對不想搭理的人就更不出聲了。記得當年他把他的頭給推破了,鮮血直流,小家夥也一聲不吭,還是他喊來了大人。
回想起這事,鄭銳霖忍不住想看一看唐浩初當年被撞傷的額角,不料手剛伸出去,唐浩初便似有所覺地抬起了頭。
然後有些奇怪地看著他懸在那裡的手,微微睜大了眼睛。那雙明亮的眼瞳輕眨著晃了晃,像被風輕撫過的淺溪,清澈又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