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銳霖莫名有點心虛,麵無表情地把頭轉了過去,並掩飾性地將手一路伸到桌子上,也拿了套學習資料,卻又在唐浩初低頭寫卷子的時候轉回來,偷偷看他。從鄭銳霖的角度看過去,小家夥特彆認真地板著包子臉,小小的一隻乖乖地坐在寬大的椅子裡,仿佛耷拉著耳朵的小兔子,軟綿綿的像是可以讓人捧在手心。
鄭銳霖實在是有點手癢。
努力轉移視線,從包子臉轉移到他頭頂可愛的小發旋兒,越看越手癢。
越手癢就越喜歡,越喜歡就越想要對方跟自己玩兒,可是越想跟對方玩兒,對方越不搭理自己。
這讓鄭銳霖氣到給唐浩初起的外號都從小書呆演變成了小啞巴。
鄭銳霖畢竟是全校的風雲人物,受很多同學的喜歡和追捧,他喊過這個外號後,便有很多人在背地裡跟著喊。而‘小啞巴’不是什麼好聽的稱呼,換了彆的小孩肯定會惱怒或難受,但唐浩初完全不在意這些。他已經申請了跳級考試,決定直接跳到四年級。
恰巧下周就是第一學期的期末考試,學校乾脆讓他和四年級一起參加期末考。
聰明的小孩有很多,跳級並不算什麼稀罕事,許多名牌大學還為此辦了少年班,但大家見過許多跳一級的,很少見到連跳三級的,考試尚未開始,唐浩初就惹來了同學們的驚訝和好奇。而鄭銳霖在驚訝之餘,還特地整理了一些期末考的知識重點給唐浩初送過來。
他完全是一片好心,但唐浩初沒有接受。鄭銳霖一時間腦子一抽,竟拿過唐浩初的書包道:“這個筆記真的有用,你看看就知道了,你不看的話,我就把你的書包扔下樓了。”
唐浩初立即要把書包奪回來,但鄭銳霖輕輕鬆鬆就躲開了。唐浩初皺起眉,終於開口道:“還給我。”
嗓音軟糯糯嫩生生的,還帶著點沒褪去的小奶聲,讓鄭銳霖覺得耳朵被這短短三個字弄得有點癢。骨子裡的那點壞也跟著揚起來了,故意晃了晃手中的書包,“小啞巴終於說話啦。想要就來拿啊。”
其實鄭銳霖在其他人麵前堪稱成熟穩重,但不知為什麼,一遇到唐浩初就幼稚無比,說著舉高了手臂,把書包舉到一個唐浩初夠不著的高度,像舉著小魚乾引誘小奶貓一樣。
唐浩初衣服穿得厚,本來就不方便運動,小圓球一樣在地上努力蹦了幾下就累了,站在那兒小口小口地喘氣,眼睛也有點紅了。
鄭銳霖一臉閒適地瞧著小圓球蹦蹦噠噠,覺得特彆可愛和好笑,甚至笑出聲來。可笑聲下一秒就戛然而止,——小圓球的一雙大眼睛越來越紅,迅速聚起一層霧氣,最後彙成水珠啪嗒一聲掉下來。
無聲無息的眼淚比嚎啕大哭更讓人覺得心疼。
鄭銳霖平日裡是最煩小孩哭了,姑姑家的弟弟就特彆愛哭,一嚎起來就沒完,可眼前的小家夥跟彆的小孩完全不一樣,不吵不鬨也不吭聲,眼淚簡直跟重量十足的金豆豆一樣,砸得人生疼。鄭銳霖頓時慌了,忙把書包還給他,並主動道歉說:“對不起,我其實沒打算扔你書包……”
小家夥低著頭,眼淚一顆顆落在地麵上,卻始終一聲不出,隻偶爾溢出一點點小小的嗚咽,聽得鄭銳霖特彆難受。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既難受又無措的滋味,甚至比自己前段時間因為打球而摔破腿時要難受好幾十倍,焦急得不行。
直到第二天考試的時候,鄭銳霖依然能想起那雙盈滿水汽的眼睛。所幸這並沒影響他考試上的發揮,唐浩初自然也一樣。考完試,學校便組織起了嚴謹又高效的閱卷工作,才短短幾天的功夫,成績和排名通通出來了。
校長本來說唐浩初的分數達到平均分以上就可以跳級,但他不止達標了,還大大拉高了平均分。——他的總分在全年級組和鄭銳霖並列第一,比第二名高了0.5。
這個成績讓全校師生都嘖嘖稱歎,連學生家長也羨慕不已,說他簡直是小神童。唐浩初隨即跳到了四二班,隔壁就是鄭銳霖所在四一班。
兩個小孩也是巧,在鄭家住一起,教室靠一起,連名次也挨在一塊兒,而且這個名次神奇般的延續了下來,——一直到五年級的期期末考,唐浩初的總分依然在年級組和鄭銳霖並列第一,這回比第二名足足高了3分。
不到九歲就上五年級,成績還這樣厲害,唐浩初小神童的名聲徹底坐實了。這個光環太耀眼,招人喜歡的同時難免也招人嫉恨,但唐浩初不惹事生非,又受老師重視,班上的熊孩子一般不會去招他,也不覺得欺負比自己小三四歲的小孩光榮。
可凡事總有發生意外的時候,這日臨近放學,他們班和隔壁五一班的幾個男生不知因什麼聚在走廊上,儼然一副要打群架的架勢,剛剛在辦公室幫老師對完卷子回來的唐浩初路過走廊,正好撞到了這摩拳擦掌的一幕。
一班和二班自打去年運動會在足球賽上結仇後,彼此間就不太對付,十二三歲的小孩又容易衝動,兩撥男生裡有人拿著班裡掃粉筆灰的雞毛撣子,還有人拿了根掃把,更多人拿的是最近在學校頗為流行的水氣球。他們並沒有關注路過的唐浩初,唐浩初也不想多管閒事,可就在這時候,一個水氣球憑空飛過來,砰的一下砸到了唐浩初身上。
水球瞬間破開,弄得唐浩初半邊身子都是水,有些怔愣地眨了眨一雙大眼睛。
動手的那個男生也愣了。他並沒想砸唐浩初,而是要砸對麵罵人的人,卻被對方躲了過去,竟飛到了唐浩初身上。唐浩初從上學到現在還是頭一回這樣狼狽,半邊衣服都濕了,衣領還往下滴水。他本就怕冷,初春的溫度比冬天高不了多少,尤其是傍晚時分,風吹得人透骨涼,所幸穿得厚,沒浸到裡頭的衣服。
趕過來的鄭銳霖一眼看到這種情況,頓時皺緊了眉,指著唐浩初身上的水問:“這是誰弄的?”
唐浩初抿著嘴巴不出聲。鄭銳霖也知道他不會答話,隻管沉著臉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他披上,少年已逐漸長成的身形幾乎能把他整個人都罩住。
但唐浩初推拒著堅決不要鄭銳霖的外套,惹得鄭銳霖的臉色更沉了,然後一卷袖子,把火氣全撒到那些男生的身上,“誰弄的,有種給我出來!”
誤砸唐浩初的那個男生和鄭銳霖同是五一班的,還經常和鄭銳霖一起打球,便站了出來,“我又不是故意的,誰叫二班這個小啞巴不知道躲……”
話音未落,眼角竟突然被什麼東西擊中,捂眼抬頭的當口,竟直直對上鄭銳霖幾乎要殺人的眼神,語氣也凶得駭人,“叫誰小啞巴呢你!!”
他這是典型的隻準自己叫不準彆人叫,更重要的是他並不知道彆人也學著他一起叫唐浩初小啞巴的事。那個男生被揍得懵了懵,然後在疼痛之下怒罵道:“鄭銳霖你是不是瘋了!叫小啞巴又怎麼了!不是你最先叫的嗎!你……”
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鄭銳霖又一拳揮過來。臉頰當即腫了,整個腦袋都嗡嗡作響,男生瞪著眼睛,也毫不客氣地抬拳狠狠揍向了鄭銳霖。
兩人就這樣打了起來,而且打得異常凶狠,一時間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了,甚至忘了製止,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上前拉架。
打架的結果自然是叫家長。學校對鬥毆事件一向重視,尤其還涉及到聚眾鬥毆,就連唐浩初這邊也來了個家長,是即將入伍的戚向南。
當下的政策是初中畢業夠年齡了就可以當兵,戚向南之前年齡不夠,所以初中畢業後讀了兩年的中專,直到今年年初才成功辦上手續,月底就要入伍了。他跟生父體會過軍營生活,並不覺得有多苦,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寶貝弟弟,今天正好是周五,所以一早就來接弟弟回家。
唐浩初從頭到尾都非常安靜,哪怕鄭銳霖和人打架的時候也沒動一下眉毛,哥哥來了,卻立馬不一樣了。一雙大眼睛在看見哥哥的時候一下子亮起來,任由哥哥幫他脫掉濕了的外套,再乖乖穿上哥哥身上尚有餘溫的外套。
戚向南的個頭早就竄到一米八了,所以外套對唐浩初來說大到差點拖地,穿起來的樣子像一隻可愛的小企鵝。見哥哥的表情不是很好,小家夥忙拉著哥哥的衣擺軟軟地喊了一聲哥哥。
可惜沒得到回應,表情頓時有點委屈了,小嘴兒有點嘟著,微微低著頭說:“哥哥,我沒有受欺負,是同學不小心弄的……”
說著又偷偷抬頭瞄了哥哥一眼,“哥哥,你彆不高興了,我真的沒事,也不冷……”
鄭銳霖還是頭回聽唐浩初說那麼多話,聲音軟糯糯的像在撒嬌,表情也可愛的不行,一時間說不出什麼滋味,隻覺得有些難受。他是因為對方才打架的,對方倒好,哥哥一來就像小鳥一樣撲到了哥哥那裡,對自己連問都不問一聲。
其實唐浩初不是刻意不理鄭銳霖,但鄭銳霖的聲音和霍彪實在太像了,連長相都隱隱有相似之處。上個世界他對霍彪那麼好,把他完全當家人看待,彼此間卻沒落得什麼好結果,所以這個世界除了家人,他不要再對任何人好了。
鄭銳霖心裡憋著一口氣,連身上被拳頭擊中的地方似乎都開始隱隱作疼,然而真正疼的還在後頭,——戚向南在得知‘小啞巴’這個綽號後,立即危險的微眯起眼,站起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把鄭銳霖連同所有喊過弟弟外號的人全部揍個遍。散打水平已經到了專業級彆的戚向南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應付的,連教導主任都上陣了,才勉強把他拉住。
雖然唐浩初嘴裡跟戚向南說不冷,但他到底還是在回家後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