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抓不到的孤高的鶴,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鄭銳霖突然意識到唐浩初並不喜歡程昱,和程昱在一起恐怕隻是因為交易或交換,他甚至不了解和一個人在一起究竟意味什麼,也不覺得這種事有多重要。
這樣的認知卻並沒有讓他好過,甚至更加痛苦絕望,因為唐浩初不喜歡程昱,也不會喜歡他或者其他任何人。愛情對有些人來說可能是必需品,對有些人來說卻什麼也算不上,對唐浩初來說甚至是一種累贅,——他不懂感情,也不需要懂,就像強大堅固的山石不需要微風和雨露。
鄭銳霖像怕唐浩初飛走一樣緊緊抓住他的手,剛硬的輪廓在昏暗的光下帶著明顯的懇求:“浩浩,你不愛我沒關係,我愛你就好了。”
這樣卑微的鄭銳霖哪怕唐浩初也鮮少見過,隻聽對方繼續道:“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隔了許久唐浩初才終於開口。
“鄭銳霖,”這是他僅有的幾次喊他的名字,說出的話卻讓鄭銳霖覺得像被捅了一刀那樣疼,“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
鄭銳霖離開了,唐浩初卻開始走神,甚至在盛湯的時候再次燙到了手。這次燙的比之前更嚴重,程昱緊張到把剛才吃醋生氣的事都忘了,隻剩下心疼。先是火燒屁股一樣拿了冷的濕巾給他敷著,又急匆匆地找出醫藥箱裡治燙傷的藥小心翼翼地給他塗了一遍,然後讓他好好地坐在沙發上不要動,自己跑去端飯盛湯。
鄭銳霖離開了彆墅,但並沒離開這條街。外麵的雨還在下,又一聲雷炸開,聲音仿佛就擦著玻璃掠過一樣震天動地,連帶著窗戶都在震動。白花花的閃電如射線般穿過沒拉嚴的窗簾,穿透了整個房間,從窗簾縫隙可以看見天幕中仿佛伸出一隻能把天空撕開的巨爪。唐浩初去拉窗簾時候才發現鄭銳霖的車子還停在那裡,而鄭銳霖就站在車邊。
這片區域的排水係統一直有點問題,每年都是市政要解決的難題,地麵上的積水退不下去,街道已經淹了,高度沒過了鞋麵。雨水淋過鄭銳霖的頭發,濕透了衣服,耳邊能清楚地聽到呼嘯的風聲和一滴滴成點成線的雨,他卻依然盯著窗戶,仿佛那裡有他一生的寄托。
唐浩初拉嚴了窗簾,在吃飯的全程都沒有露出任何情緒,吃完飯還跟著程昱去影音室看了電影。看的是恐怖片,據程昱說是最近很受歡迎的一部片子,還說配上這種雷雨交加的天氣特彆適合。
電影內容卻沒有想象中的好,情節很突兀,前情沒鋪墊好就變為月黑風高的夜,陰森的閣樓,伴著讓人毛骨悚然的配樂,有扭曲的人影從陰暗的鏡頭深處慢慢走來,那慘白駭人的臉以各種乍然出現的方式特寫放大的時候倒是當真讓人覺得很恐怖。
唐浩初自然不怕,程昱卻感覺到他在微微發抖。以為他是被電影嚇著了,忙假公濟私又暗自心疼地把他摟進懷裡,摟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身上的溫度似乎有點高。
唐浩初無緣無故地起了低燒,吃完藥後便昏昏沉沉地沉入睡眠,就不用再想鄭銳霖的事,也不用再管他究竟在雨裡待了多久。程昱就守在他床邊,一會兒摸摸他的額頭,一會兒偷偷親親他的臉,眼裡的愛意不言而喻。
這晚過後唐浩初再也沒見過鄭銳霖的車,甚至沒在對方畢業後再見過他的麵,時間轉眼就是四年。
這四年對鄭銳霖來說依舊相思刻骨,對程昱來說是甜蜜又充滿折磨,但對唐浩初來說一切還和以前一樣,仍是上學和搞醫學研究,隻增加了閒暇時做飯這項工作而已。
讓程昱覺得折磨的依然源於不安和不確定,——這麼多年過去兩人並沒有實質性的進展,而且唐浩初在升博後變得非常忙,經常去導師那裡參加實驗項目,去年還跟著醫療團隊去非洲治療流行病,足足兩個月才回來。平常問他話總是很少能得到回複,有時候看見唐浩初坐在桌邊發愣,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眼睛漂亮得像潭水,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程昱開始討厭唐浩初不說話,討厭他有事也不跟他講,他恨不得讓全世界人都知道唐浩初是他的。可唐浩初甚至不願意和他一起去見朋友,——他的朋友已經攛掇了好多次,說他藏著掖著心上人不願意帶給人看,實際上卻是唐浩初不出來。
“程子對他家的那位可寶貝著呢,”這次聚會上又有發小調侃,“何況人家是國際上都有名的醫學家,還獲得過好幾次國家級的獎項和表彰,哪是你們這些閒雜人等說見就見的?”
“怪不得叫不動,這可是高知啊,還是程子你厲害!”
“這智商絕對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程子怕是駕馭不了吧?”
……
程昱在眾人的攛掇下終於鼓不住了,又酒勁上頭,竟打電話給唐浩初讓他現在就來找他。唐浩初接到電話的時候也在一個聚會上,——他雖然除了學習和做任務之外其它任何事都不想管,但總有逃不掉的事,今日就被學院院長和博導教授忽悠去了剛剛在國際上獲獎的藥科項目的慶功宴。
但慶功宴不是主要目的,學校還有另外一個化工項目需要政府審批,所以請了許多政府人員,其中最厲害的賓客據說是個特彆年輕的環保局副局長。
唐浩初已經被忽悠來了,也不好講什麼,卻聽旁邊的院長說:“這個鄭局長年紀輕輕手段特彆厲害……”
鄭這個姓讓唐浩初心裡莫名咯噔一下,但地方很快到了。唐浩初慢吞吞地下了車,跟在教授後麵,由漂亮的服務生領到二樓雅間。雅間裡已坐了不少人,幾乎座無虛席,上座卻空了兩個位置,正皺眉猶豫的唐浩初被院長一把拉了過去,說是院裡專門給他辦的慶功宴,要他坐上座才行。
剛準備坐下來,鄭銳霖到了,就坐在他旁邊。
人一到齊立即開始上菜,談話剛開始隻管圍著比如國內外形勢等簡單的政治話題展開,聽上去非常熱鬨。唐浩初本來還擔心鄭銳霖會怎樣,卻發現對方沒露出什麼不正常的表情,甚至沒有搭理他,於是放下心,也不管其他人的滔滔不絕,隻管把注意力放在飯桌上一言不發地吃東西。
這家店裝修的頗為講究,連花架都是上好的紅木,周遭放的瓷器擺件也不是次品,菜自然做得更好,簡單的蘇杭菜也能做出不一樣的味道。幾道涼菜先上了,唐浩初一道道嘗過去,因美味而微眯起眼,而熱菜的第一道就是他喜歡的糖排,剛抬筷子,旁邊一雙筷子幾乎在他伸出的同一秒一起伸了過去,唐浩初沒注意,兩人的筷尖在菜盤上短促地絆了一下。
唐浩初還沒反應過來,鄭銳霖已經主動開口:“抱歉。”
唐浩初垂眸收回筷子,不打算再夾那道糖排了,一塊香噴噴的排骨卻在這時落到了他麵前的碟子上,——快到仿佛鄭銳霖之前出筷就是要給他夾的一樣。
唐浩初抬頭對上鄭銳霖的眼眸,竟因那眼裡黑沉沉的顏色微微一愣,氣管在吸氣時一個停滯,不小心把自己給嗆著了。頓時咳嗽起來,旁邊的人都關切不已,旁邊最近的教授立即準備幫他拿茶水,卻見那位新上任的、據說特彆難接近的鄭副局長已一臉焦急地將水遞到唐浩初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