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人立刻變重,布滿了鏽蝕,失去了所有光彩。
他感覺自己從高空中跌落下來。
用百倍的速度墜落,重重跌入黑暗的泥沼裡,墜落的衝擊力摔碎了他的骨頭,撕裂了他的肌膚,血液在他眼前彌漫出一片血霧。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一陣更大的雨急急傾注下來,偶爾有一輛車迅疾著衝過雨幕,除此之外路上沒有其它行人,隻有程昱站在沒有任何遮擋也不被路燈籠罩的街上,恍然地抬頭朝東方微微亮了一線的天際看了看。
雨季到了,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陽光。
唐浩初已經轉身回病房,隻留程昱以半跪的姿勢繼續待在原地。他似乎沒了支撐自己站立的力量,手撐著地麵試圖起身,反而一個脫力重重跪倒在地上。
程昱這幾天不僅是沒怎麼睡,工作也沒怎麼處理,公司堆積了很多事,其中有一個重大項目必須要他簽字才能進行下去,所以特助麗莎一大早便找了過來,此刻就跟在程昱身後,向來能說會道的她竟講不出一句話。
因為她看到程昱整個人都透著絕望的氣息,臉上再也沒有平日裡的意氣風發,眼裡也沒有一貫的矜貴傲氣,隻剩一片灰暗頹廢。
她從剛畢業就進了程氏公司,跟著程昱從普通文秘一直升到特級助理,一做做了這麼多年,在她眼裡程昱是那種永遠不會輸在麵子上也不需要輸麵子的人,他完全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天之驕子,永遠光鮮亮麗意氣風發。
此刻看到他連站都站不起來,將近一米九的個子茫然地佝僂著,比路邊的無業遊民還狼狽,多多少少會讓人覺得可憐。
可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已經轉身離開,不再看他一眼,也不會給予他一絲同情和憐憫。
程昱最終站起身跟去了病房,但沒過多久鄭銳霖就趕回來了。鄭銳霖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襯得眸色非常黑沉,看到程昱之後,連臉色也跟著黑沉起來。不過他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向上次在醫院看到程昱時那樣衝上來給他一拳,隻管大步邁進病房,朝唐浩初走去。
相對於以前程昱見到鄭銳霖和唐浩初在一起時的敵視,這態度堪稱無視,可對程昱來說還不如被敵視來得好,因為這意味著鄭銳霖已經不把他當作威脅。
鄭銳霖坐在唐浩初床邊,幫他仔細掖好被子,又問他想吃什麼水果,然後在唐浩初搖頭表示什麼都不想吃的情況下削了個蘋果。削蘋果的手法意外的厲害,顯然是專門練過的,一個蘋果削完了皮都沒斷,以此作為籌碼索要獎勵,半哄半勸地喂唐浩初吃了兩塊蘋果。
吃完蘋果,鄭銳霖又拿了專程帶來的保溫壺,哄著唐浩初喝點粥,和哄吃蘋果的手段一樣厲害。唐浩初最終在他的軟磨硬泡下拿起勺子,嘗了嘗粥,鄭銳霖就在旁邊看著他,兩人之間形成了一種說不出的和諧氣場,似乎連呼吸都勾纏在一起。
程昱在一旁看著,下意識握緊了拳。今天風很大,初秋氣溫驟降,程昱穿的非常單薄,之前站在走廊風口都不覺得冷,現在卻忽然感到冷了。冷入骨髓的寒意將他整個人包圍,無處可躲。
鄭銳霖卻覺得很熱。他身上的大衣本來就厚,病房裡又開了空調,更重要的是心上人喝粥的模樣太乖太可愛,紅潤誘人的唇瓣和若隱若現的粉嫩舌頭讓他越發燥熱。
鄭銳霖脫了大衣,然後起身將其放到靠近門口的衣架上,而程昱正好就站在衣架旁,靠近門口的那一塊區域又太狹窄,會不可避免地產生碰撞。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鄭銳霖轉身的時候撞了一下程昱的肩,但他完全沒有想到對方竟然那麼不經撞,竟被撞的一個趔趄,後背碰到落地衣架,緊接著又砰的一聲撞到門板上。與此同時衣架重重摔在地上,發出好大一聲響。
低頭喝粥的唐浩初頓時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嚇著了,勺子一歪,一勺粥險些灑在被子上。他想要重新拿穩勺子,竟試了幾次都沒成功,努力深呼吸以平複恐慌,手卻在無法抑製地發抖。
如果醫生或護士在,一眼就能得出‘恐慌發作’這一判斷。這是焦慮症和強迫症患者常常會有的臨床反應,抑鬱症患者也一樣,敏感而脆弱的神經完全經不起嚇,過響或過於突然的聲音都有可能觸發。
鄭銳霖雖然不太清楚這種症狀,但反應非常快,急急趕回唐浩初身邊,迅速拿過勺子和飯盒,將唐浩初摟進懷裡,同時按了護士鈴。隔著被子鄭銳霖都能感覺到唐浩初的抖顫,握住他的手隻覺得觸手一片冰涼,一時間哪裡還顧得了旁人,什麼東西都被鄭銳霖拋至腦後,隻管摟著懷裡的人哄。
可唐浩初依然在顫抖,呼吸急促,肩膀劇烈地起伏,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隻發出幾個淩亂的音節,聲音脆弱得幾乎要碎掉。
鄭銳霖聽在耳裡,簡直心疼到幾乎要碎掉。鄭銳霖摟著唐浩初一遍遍喚著他的名字,輕吻他血色褪儘的臉頰,輕撫蒼白冰冷的唇瓣,道:“浩浩乖,浩浩不怕,有我在呢……”
語氣像棉花一樣柔軟,又讓人覺得暖。喚聲明明很輕,卻如一把小小的錘子般敲擊著唐浩初的心,周圍的一切漸漸淡去,隻剩耳邊這個能讓他安定的聲音。唐浩初迷迷糊糊地聽著,雖然沒能停止了顫抖,但神經已經放鬆下來。
醫生和護士都趕到了,讓鄭銳霖拿之前開的鎮靜類的藥給唐浩初服一片,親手分藥的鄭銳霖很清楚各種藥名和功效,立即把藥找了出來。
醫生非常負責地等唐浩初吃完藥又徹底穩定下來才離開,離開前還不放心地再問還有沒有其他事。
“有,”鄭銳霖立即指向程昱,“能不能麻煩安保人員把這位先生請出去?他不是病人家屬,也不是受邀過來探病的,在這裡會影響浩浩休息。”
醫生聞言,立即將程昱連同特助麗莎都請走了。程昱平日裡去各大場所從來都是人人追捧的貴賓,還從來沒以這種堪稱驅趕的方式被人請走,在彆人看來簡直是丟臉。
但程昱早就不想管什麼臉麵上的事了,可他就算再丟臉,也無法讓唐浩初回到他身邊。
按照醫生的建議,唐浩初還需要再住一個星期的院,而醫院是經常經曆生老病死的地方,難免會有什麼突發事件,所以唐振凱準備財大氣粗地把整層病房都包下來,以免有什麼動靜驚擾到弟弟。然而才剛到第二天唐浩初就再次經曆了一次驚嚇,——他上午照例在吃完藥後去花園,剛轉彎就看到一個白影朝他衝過來。
頓時怔在原地,所幸旁邊的護工阿姨身手矯健,及時將對方攔住,皺著眉問:“喂,你是誰啊?”
問的同時一手扣著對方的胳膊,另一手試圖扒拉開對方的頭發以便看清對方的臉。
是不知從那探到消息找過來的白靈清。
她的整體狀態和上次約唐浩初見麵的時候的差彆實在太大,披頭散發,麵容憔悴,神色枯槁,像遭到了什麼巨大打擊一般毫無形象可言,甚至到了讓人完全認不出來的地步。也許是護工手上的力度用得太重了,白靈清尖叫出聲,甚至情緒崩潰地哭喊:“放開我!!”
不要說唐浩初,連護工都被弄得愣了愣,就在這時,一隻剛硬有力的大手從斜地裡伸過來,一把堵住了白靈清還要再哭嚎的嘴。
護工下意識鬆了手,顧不得管白清靈了,隻管退到唐浩初身前,一邊把唐浩初擋在身後一邊神色警惕地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異常高大的男人。但男人並沒有理會她,也沒有說話,隻抓著白靈清轉身就走。
來的正是戚向南。他每次過來看弟弟都是半夜,行蹤神出鬼沒的,所以護工從來沒見過他,連值班護士也不知道他的存在。他的力道堪比鐵堅,白靈清完全掙脫不得,想要尖叫又被堵著嘴出不了聲,隻能發出驚恐又模糊不清的嗚嗚聲。
戚向南竟將白靈清一路拉進了長廊儘頭的男洗手間,繼而把她的腦袋一把按進了馬桶,整個過程乾淨利落一言不發,和平時執行任務的姿態一無二致。白靈清手腳並用地瘋狂撲騰著,並發出咕嚕咕嚕的嗆水聲,但戚向南的力道實在太恐怖,無論如何掙紮也不能掙開分毫。而戚向南一手按著她,另一隻手還始終拎著一隻白色薩摩犬造型的毛絨玩具,——是給寶貝弟弟買的禮物。
在戚向南眼裡,什麼男人女人都一視同仁,也從來沒有憐憫弱者的那一套。他在部隊那麼多年,參加過特殊任務也上過前線,外表柔弱可憐但殺傷力十足且心狠手辣的老弱婦孺見多了,所以憐憫之心早被吃進了狗肚子裡。
白靈清掙紮的力道越來越小,四肢漸漸開始脫力,瀕臨窒息狀態,可戚向南依然麵無表情地按著她沒有鬆手。所幸今日親自帶人巡查病房的院長聞聲趕了過來,忙勸著戚向南放手,否則鬨出人命誰都不好看。
醫生和護士不知道戚向南,院長卻是知道的。戚向南如今跟著楊家做事,和安全部的楊部長一樣神秘,表麵上隻是個中尉,但真實地位絕對比之更高,這樣的人他不敢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