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用係統提醒,唐浩初已經在上個世界深刻體會到係統懲罰的滋味了。所以他不願意放棄任務,——畢竟還沒到任務結束的時間,他覺得自己仍有機會,不甘心輕易認輸。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係統道“這次失敗的懲罰具體會是什麼疾病?”
係統很快作出回答“賽車這一職業不僅對腦力和體力的要求都很高,還需要超強的抗壓能力,但長期處於緊張和壓力之下,精神易興奮又易疲勞,很容易造成神經衰弱,半數賽車手都或多或少患有這個毛病,所以任務失敗的懲罰是重度神經衰弱。”
聽起來似乎比抑鬱症好一點,但唐浩初知道真正落在身上沒那麼容易。神經衰弱是一種嚴重的功能障礙性疾病,輕度的神經衰弱還能正常生活,但對重度神經衰弱患者來說困難重重。不能做費力的工作,稍重的負荷就會覺得疲倦不堪,多走幾步路也覺得累,有時候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情緒上很不穩定,會特彆敏感,任何細微的外界刺激都能引起強烈的反應。
比如周圍的聲音稍大一點,溫度稍高一點,光線稍強一點,空氣稍悶一點,都會引起煩躁和不安。對疼痛也異常敏感,連打針這樣等級的疼痛都不能接受。
雖說唐浩初現在也被唐鋒南養得非常嬌氣,但那是被寵出來的嬌氣,真正遇到什麼事還是可以忍耐和克服的,神經衰弱患者卻是由內到外而崩塌,根本不受自己控製,也沒有能力克服。
唐鋒南知道唐浩初遲早會知道手臂不能恢複如初的事,所以沒打算刻意瞞著他,也想過他一定對此難以接受,卻沒料到他會抗拒到這種地步。小家夥把自己鎖在屋子裡,不出門也不願意吃東西,任誰敲門都不開。
難為唐鋒南一介大佬,卻像個仆人似的等在門口,十分耐心地一遍遍哄,而且從下午一直哄到了晚上。
直到夜逐漸深了,唐鋒南實在擔心小孩不吃晚飯會餓,也怕他在屋裡悶出什麼事,才讓管家用鑰匙開了門。
屋裡沒開燈,唐鋒南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看到了坐在地毯上的身影。小孩抱著膝把自己蜷成一個球,小腦袋也埋進了膝蓋裡,團成小小一隻,看著就惹人疼。唐鋒南立刻走過去,一摸兩隻腳丫,涼的一點溫度也沒有,忙把這團球整個兒‘端’起來,抱到鬆軟的床上。
唐浩初倒是乖乖地任唐鋒南抱沒有亂動,但腦袋始終埋在膝蓋裡不肯出來。唐鋒南打開了左邊床頭櫃上的台燈,把亮度調到不刺眼也不太暗的區位,然後低頭對唐浩初哄道“浩浩乖,餓不餓,我讓廚房做你喜歡的小蛋糕好不好?”
小腦袋依然埋在膝蓋裡不動,唐鋒南又說“那渴了嗎,要不要喝涼奶茶?”
小腦袋仍舊沒有動,——竟是連小蛋糕和涼奶茶都沒有用了。唐鋒南皺起眉,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扶住他的下巴,試圖把那顆不願意動的小腦袋給抬起來。
畢竟因為車禍而元氣大傷,哪怕這段時間唐鋒南照顧得再精心,唐浩初也沒被養出多少肉來,唐鋒南緊扣著他的手完全不敢用力,覺得手腕纖細到稍稍用力就會折斷一樣。久不見天光的皮膚在暗色床單的映襯下白皙如玉,搭配那精致的眉眼,就像溫室裡受到最周密保護的、異常嬌嫩和純淨的潔白無瑕的花朵。
那顆小腦袋最終還是被唐鋒南給抬起來了,但唐浩初仍像不肯出窩的小兔子一樣,牙齒咬著被角不肯鬆口。
唐鋒南一點一點拽開被子,摸了摸小兔子的額發。小兔子望向他,一雙眼睛也像兔子般紅彤彤的惹人疼,然後像緊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抓著唐鋒南的衣袖問“小舅舅,我的手還能恢複的對不對?世界上有那麼多醫生,總有一個醫生有辦法,對不對?
一雙大眼睛在燈光下異常明亮,看向唐鋒南的目光滿滿都是信任和期待,抓著唐鋒南衣袖的手甚至緊張到微微輕顫的地步,任誰都舍不得在這樣的目光下出言拒絕和否定。
但唐鋒南還是狠下心出言否定道“浩浩不怕啊,不能恢複也沒什麼。”他暗地裡握著拳,啞聲勸“隻是不能賽車了而已,你還有那麼多事可以做,比如……”
“可我不想做彆的事,”那雙明亮的眼睛瞬間黯下來,聲音含著明顯的委屈和傷心,“我隻想玩賽車。”
唐鋒南甚至從尾音裡聽出了哽咽,聽得異常難過,想再說點什麼的時候,就見到水汽一點點在那雙暗下來的眼裡彙聚,最終彙成淚珠,從眼眶掉落。
靜靜地落到臉頰上,再從臉頰落到下巴,然後在尖尖的下巴上停留了兩秒,最後啪的一聲跌入脖頸,消失不見了。
這一聲明明輕不可聞,在唐鋒南耳中卻非常重。
小家夥全身上下都好看,但最好看的還是眼睛。黑眼球似乎比正常人更大一點,黑白分明,沒有半點雜質,看人的時候會特彆動人,眼淚含在眼裡的模樣更加漂亮。在塵世裡摸爬滾打的經曆過太多世事的人,對這樣的眼睛最沒有抵抗力,他一哭,唐鋒南就立即丟盔卸甲了。唐鋒南忙把小孩摟進懷裡,手足無措地哄道“浩浩乖,不哭不哭……”
其實很多時候,哭都是給彆人看的,身邊有人寵的時候,哭也是一件能夠獲得滿足的事。所以有人寵的小少爺哭得特彆傷心,唐鋒南清楚地感覺到被他臉貼住的那片襯衫被眼淚打濕了。
心頭又酸又痛,卻也想不出彆的哄法,隻能用手輕輕拍他的背,嘴裡同時重複著寶貝乖不哭不哭。
小孩都是這樣,越是被安慰和疼哄,哭得越凶。唐浩初不說話,哭得更厲害了,短短幾分鐘就從默默流淚演變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也讓唐鋒南覺得心像被撕開一樣。
哭累了的小少爺就著這個姿勢在唐鋒南懷裡睡著了。
唐鋒南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枕頭上,給他擦了擦臉,又揉了一陣子最近因長個子而容易抽筋的腿,才摟著他一起休息。但唐鋒南躺在床上始終沒睡,擔憂心疼等各種情緒堆在一起,讓他根本無法入睡。與此同時還有一件事壓在心裡,——小孩的手本來是能恢複如初的,是他為了杜絕他賽車而故意讓他恢複不了,為了自己的私心生生斷送了他的愛好。
唐鋒南先是自我厭惡了許久,又想著如果被唐浩初知道這件事,會被他厭惡到什麼地步,直到覺得有點冷的唐浩初下意識朝他懷裡拱了拱,才回過神,轉而盯著小孩的睡顏發呆。
安睡的唐浩初對此一無所知,睡得乖巧又安靜。明明小家夥已經睡著了,夜晚也一片靜謐,周圍隻聽得見微風輕輕吹動窗欞的聲音,搭配著沙沙的樹葉聲,像柔和的小夜曲。但唐鋒南一閉上眼,就覺得四周到處都是小家夥的哭聲,那聲音聽得他一顆心像被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難以呼吸。
第二天起來,唐浩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開車。其實他昨天已經試過一次了,但他仍不死心,可惜結果和昨天一樣,他的手連方向盤都操控不好。
家庭醫生和專門幫唐浩初做複健的許醫生輪流來勸,說雖然以目前的醫學水平不能讓他的手完全恢複,但科技每天都在發展,說不定耐心等上幾年就能醫治了,讓他現在不要急,不要讓這隻手耗力過甚,防止弄巧成拙。
其實不是唐浩初著急,是係統著急。係統再次發出提醒,並勸唐浩初直接放棄任務。
畢竟唐浩初已經喪失了賽車的能力,更不要說成為最知名的賽車手了,唐浩初不願意放棄任務,而係統不願意這樣漫漫無期地等下去,雙方的意見一時相持不下,係統先退了半步,表示可以不限製時間,但是在他能夠重新開車和參賽之前,要承受懲罰內容的一半。
也就是百分之五十的重度神經衰弱。
唐浩初覺得一半還好,比輕度神經衰弱稍微重點,但也不會重到嚴重影響生活的地步。然而任何疾病都會影響生活,哪怕再輕的病症也一樣,沒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都覺得輕飄飄的不值一提,真正得病之後才能體會到健康的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