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前兩個晚上都沒有好好睡過,今天下午的時候,唐鋒南趴在書桌前打了個盹。然後做了個夢,夢見他和唐浩初一起並肩從樓梯上走下來。
離唐浩初的生日還有好幾個月,但唐鋒南早早就準備了生日禮物,是唐浩初之前說過很喜歡的一款手表。唐鋒南還暗中計劃著要為小孩再辦一場隆重的生日宴,而夢中儼然就是生日宴的場景,他給他訂了好幾層高的大蛋糕,親手幫他點燃生日蠟燭,看著他認認真真地在蛋糕前許願,許願說要永遠和小舅舅在一起。
唐鋒南在夢裡感覺到久違的開心,然後親自給唐浩初戴上腕表,承諾說會一直陪在他身邊。鑲著碎鑽的表盤在燈光下折射著璀璨的光,將身穿禮服的少年襯的更加優雅。他聽到少年笑著說喜歡這個禮物,於是滿眼都是少年好看的笑,滿耳都是少年好聽的聲音。
醒來時外麵的天已經黑了。
屋裡沒有開燈,所以隻有一室黑暗和說不出的淒冷。唐鋒南在黑暗中打開書房的抽屜,夢中那隻已經送出去的手表還靜靜地躺在那裡。
唐鋒南對著手表看了許久,合上抽屜,抬頭望向窗外黑下來的夜幕。最近幾天都是晴天,所以今晚的星空特彆好看。
就像唐浩初明亮的雙眼。
“是不是特彆好看?”
聽到問話聲,原本望著星空的唐浩初下意識轉頭望向了江柯。
似乎沒想到他會轉頭,江柯猝不及防地和唐浩初雙目對視。少年的眼睛又大又亮,會讓人有種錯覺,感覺它能收攏和包容一切。
可實際上,裡麵什麼也沒有,就像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
唐浩初困惑地眨了眨眼,一時間不知道江柯問的星星還是其它什麼東西,江柯將目光從唐浩初身上轉向遙遠的星空,低低道“……我覺得很好看。”
他說的並不是星星,而是人。
白天玩得開心,晚上自然睡得香,回去的路上唐浩初就迷迷糊糊地想睡了,江柯把他帶回臥室,見他才剛沾到床,就已經困到睜不開眼。手卻還抓著江柯的衣服,像睡著了也要抓著什麼東西的小孩子。
於是江柯以被抓著衣服的姿勢把唐浩初的頭安放在枕頭上,又給掖好被子,關上燈,最後在他身邊合衣躺了下去。
當年在那個地板吱呀呀響的連窗戶都是壞的小破屋裡,兩人就擠在一張床上睡過。那時候從來都是一個人睡的江柯還沒見過其他人的睡顏,不由自主盯著唐浩初看了半天才睡。
如今的江柯同樣借著夜色看了唐浩初半天。
總有一個人,什麼都不用做,隻是靜靜地待在他身邊,便能讓他喜歡。江柯就這樣一直看他看到自己困了,才緩緩閉上眼。
這一覺睡得很好,以至於早上醒來的時候,頓了兩秒鐘才意識到懷裡有個人。
唐浩初抱著他的腰,一張臉全窩在他的懷裡,偌大的被子也都被他裹到了身上,整個人睡得香噴噴熱騰騰的,像蒸籠裡的小粽子。江柯把他的臉往上抬起一點,又幫他把額邊有些長了的頭發撩到一邊。因為被騷擾了,唐浩初皺著小臉拚命往被子裡鑽,想把自己重新埋起來。
怕他悶著,江柯忍不住把他往上撈了撈,起碼讓他把鼻子露出來。少年這會終於不把自己埋住了,隻跟著江柯的動作挪了個舒服的位置,並懶懶地蹭了蹭腦袋。
真像一隻小貓。
但唐浩初骨子裡並不是那種柔弱的貓咪,而是一隻尚未長成卻依舊強大的老虎。
肌腱和神經接駁的難度都不低,饒是言一鳴的醫術很高,經驗也豐富,手術還是持續了將近五個小時才結束。雖然手部打了麻藥,依然免不了疼痛,何況唐浩初全程都是清醒的,可他沒說過一句痛,連半點呻|吟都沒有。
這五個小時江柯一直等在外麵,直到手術室的門被打開。
麻藥的作用漸漸開始消退,唐浩初很快就疼出了一頭冷汗,卻還努力朝江柯露出一個淺淺的笑,說自己沒事,讓他不用為他擔憂。
手術非常成功,——但這隻是一個開始,接下的複健才是真正重要和磨人的部分。唐浩初沒有再住江柯那裡,而是選擇了言一鳴介紹的一家專業的療養所進行複健。
江柯知道唐浩初肯定不會一直住在他那裡,但他以為能留他留到手臂完全恢複之後,卻沒想到才剛做完手術,他就要離開了。
那家療養院不在南部,而是位於北方的b市,除了專業以外,私密性和安全性也非常高,任何外人前來探視,都要經過一定的審核程序,並得到病人和院方的許可。
“所以你忙你的就好,不必為我操心,也不用來看我。有專業醫生和護工照顧,肯定不會出問題的,如果有什麼事的話,我一定打電話給你。”
說這話的時候,唐浩初就坐在床邊,坐姿看起來很隨意,但脊背挺得很直。
他有時候嬌嬌氣氣懶懶散散的,趴在床上或者倚在沙發裡就像是沒骨頭似的,但不倚著東西的時候,不管是坐是站還是走,他的脊背永遠是挺直的。
如今的年輕人大多鬆散,也不注重儀態,走起路來要麼吊兒郎當,要麼含胸駝背,要麼雙手插袋,而唐浩初這樣的習慣顯然是在骨子裡就養成的。
一個人的言行舉止,哪怕隻是一個坐姿,也能說明很多問題。至少能說明這個人心有自信,很難被壓垮。——唐浩初從小就被教導各種禮節,要求時刻注意儀態,身為男子漢,就該行得正坐得端,就該昂首挺胸,從容自信。他就那樣看似隨意的坐在那裡,身上卻有一種堪稱為氣質的東西。
恍神間,江柯竟隱隱在唐浩初身上看到了一點唐鋒南的影子。
少年是豪門裡出生和長大的,身上卻沒有半點當下島內豪門二代們的軟弱和虛偽。更重要的是,他的心光明又堅定,而且不是那種不諳世事懵懂無知的光明,是見識和了解過黑暗,依舊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的光明。如果再等十年,等他長成了唐鋒南的年歲,或者不用等那麼久,隻需要五六年的時間,他便能所向披靡。——有強大的內心,也有強大力量,他會比唐鋒南更勝一籌,誰都不能撼動他半分。
江柯沒有多說什麼,隻點了點頭,然後補了一句“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從唐鋒南那裡離開的時候,因為怕被唐鋒南的追查到,所以唐浩初沒有帶手提電話,江柯昨日才剛剛給他買了一個新的。如今的江柯早已不是之前的落魄小子,買一堆電話的錢起碼是有的,唐浩初卻堅持說這個錢算是借他的,一年之後一定會還。
和現在一樣,江柯當時沒有多說什麼,隻點了點頭。——他和唐鋒南最大的不同大概就在這裡,他尊重他的所有想法和決定,也不會把自己的想法加諸在對方身上。
複健的過程比手術更痛苦,而且唐浩初兩隻手都接受了手術,連日常生活都有很大的不便。江柯並沒有指望唐浩初能給自己打電話,所以才說自己會給他打。
江柯知道唐浩初不想要他見到他忍痛的樣子,不想要他見到他狼狽的樣子,不想他見到他複健過程的艱難,更不想要任何人的可憐和同情,所以選擇住進療養院,甚至不要他過來。他的矜貴除了來源於他的自信,還來源於他的驕傲。
江柯親自送唐浩初住進了療養院。
裡麵的條件的確很好,單人病房寬敞又明亮,並連著一個獨立的小陽台。照顧唐浩初的護工是位和藹的中年阿姨,笑起來的樣子特彆親切,甚至讓唐浩初想起了上個世界的董熙娣。還有個任何事情都可以隨叫隨到的專業助理醫生,是個和江柯年紀相仿的青年。
但良好的條件並沒有消減江柯的不放心,——因為這種情緒永遠不會得到消減,隻要有一刻的在意,就會有一刻的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