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京左右看看,正猶豫,剛剛開走的車忽然在不遠處停下了。
車門打開,穿著一身黑、背著雙肩包的少年從車上下來了。
他們遙遙對望,車再次離去了。
少年身影削瘦單薄,在清澈的山影下就像一個虛幻的人,虛幻到梁京京都忘了喜悅,就恍惚地看著他走過來。
“怕你找不到,回頭還得找我,省得麻煩。”譚真的一頭短發被風吹得亂亂的,青澀的臉上已有棱角。
梁京京滿眼都是喜悅的光,點頭,“對的。”
譚真對她這種把什麼都當成天經地義的性格已經沒話說。
“地址是什麼?”他問。
梁京京把紙條給他看,“這個。”
譚真看看四周,舔了下嘴唇,“先往那頭走吧,那個才是村口。我們稍微快點,要下雨了。”
他自覺地幫她拎起箱子。
譚真對這個村也不算熟悉。走到中途,梁京京看著他打了個電話問朋友。掛了電話他們又走了一段問了兩三個人,報上名後,沒人知道她那個親戚的名字。最終,他們穿過幾條小巷,找到了所謂的68號。
梁京京和譚真看到眼前的房子時都呆若木雞,忍不住又對了下貼在門口的門牌。
這哪是正常房子,連門和窗戶都沒了,頂也是破的,一看就是鄉下的廢屋,不可能住人。
梁京京微微張著嘴巴,腦子裡空白一片。就在此時,還亮著太陽的藍天上有些應景地掉下了幾點雨滴。
譚真也有小小的泄氣感覺。大老遠跟著她找過來,結果隻是一棟荒宅。她是從哪弄來的這個地址?她爸爸到底在不在這?
一肚子疑問,看看旁邊人失望震驚到還沒緩過神來的臉,他選擇保持沉默。
雨點子滴滴答答往下掉,兩個人走進破房子避雨,沉默著。
梁京京低頭看著手上的字條,低聲說:“怎麼不對呢……”
“會不會搬家了?你要不要打電話問問你家裡人?”
梁京京:“不能讓我家裡人知道。”
譚真:“你爸的電話你還有沒有?”
梁京京:“他用公共電話給我打的。”
譚真:“那個公共電話你通話記錄裡還有嗎?”
梁京京好像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她點頭。
她把手機拿出來,調出電話。
譚真說:“給我吧,如果是這邊話你聽不懂。”
梁京京乖乖把電話給他。
電話真的通了。梁京京就聽他嘰裡咕嚕講一堆,然後掛了。
“怎麼說?”她問。
譚真說:“是這個村裡的一個小賣部,走吧,去那邊問問。”
冒雨趕到小賣部,老板聽了他們的描述後打電話叫來一個中年男人。譚真沒想到,中年男人一看到梁京京就認出了她。
雨這時候已經停了,譚真坐在店門口的木門檻上看著梁京京的行李。
不遠處,男人正在樹下和梁京京說話。
能言善道的梁京京似乎一直沒怎麼說話,全是男人在說。近二十分鐘後,男人摸了下梁京京的頭,她黑著臉走了過來。
譚真站起來:“在嗎?”
梁京京搖頭,“走吧。”
她背起書包,拉起自己的拉杆箱。譚真起身跟上去。
太陽雨一陣停一陣下,他們沒走出多遠雨滴又開始落。鄉間的石子路上,女孩背著包,吃力地拉著箱子,小小的身影格外沉重。譚真想幫忙,她跟誰較勁似地推開他,“不用。”
走上一個小坡時,箱底像是被石頭格到,扭翻了。梁京京手滑沒抓住,箱子一路蹭著石子滑至坡下,中途炸開,滿滿的東西破膛而出。
襯衫、長褲、洗發水、剃須刀……蹦出來的全是男士衣物和日常用品。
譚真看她傻愣著,先一步幫她去撿。
小雨中,梁京京紅著眼、咬著唇盯著看了兩秒,才過去蹲下一起撿。
她邊撿邊擦眼淚。
白色商務襯衫上沾了泥水,她想扔了,卻又卷一卷塞進去。她哭著把所有東西塞成一團,闔箱子的時候怎麼都闔不上,於是眼淚掉得更快更急。
譚真把她手拿開,不急不躁地把裡麵東西重新整了整,把箱子完好地闔上。
一旁,女孩子忽然埋頭抱膝,哭得泣不成聲。
譚真笨拙地安慰:“好了,彆哭了,都幫你收好了。”
……
雨停了,天上出現了夕陽。
坐在河堤旁的一棵大樹下,梁京京靜望著遠方的山脈。
“還在電話裡跟我說下個星期才走,結果昨天就走了。以前他從來不騙我……”梁京京說:“他什麼東西都沒帶,連衣服都沒有,也不知道美國那邊現在是什麼季節。”
說著說著眼眶又泛紅。
譚真看看她。
梁京京也看他,“看什麼看。”
譚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僵了下,問:“你不住你親戚家了?”
梁京京:“我爸爸都不在我當然不住,又不認識他。”
這個親戚是因為梁父給他看了手機上的梁京京照片,剛剛才認出是她。
寬闊的河流在餘暉下閃閃發亮。
梁京京:“好想喝可樂……”
譚真:“剛剛那個店有,又不說。”
梁京京抿著嘴唇,“我才不要那個店裡的東西,臟死了。”
“礦泉水喝嗎?”他的背包裡就有。
她搖頭,“我想喝甜的。”
過了會兒,譚真忽然起身離開,梁京京看了他一眼,沒有管他。
她猜著他是去給她找可樂了,誰知道過了幾分鐘,譚真抱著一個圓滾滾的西瓜回來了。
梁京京皺眉,“什麼嘛,你從哪弄來的?”
譚真:“旁邊田裡的。”
他徒手把瓜破開,鮮紅的汁水流淌出來,看得梁京京愣愣的。
他掰下一塊小的給她。
梁京京說:“這個都是汁,不好拿……”
譚真說:“你先吃,等會兒再擦手。”
梁京京不怎麼樂意地接過來,“一點都不喜歡吃西瓜,弄得全是汁。”
梁京京的臉被曬出了兩片紅暈,她的頭發又濕又亂,帆布鞋和白裙子上都是泥點子,嘴上在抱怨糾結,卻還是把瓜往嘴邊送。
譚真看著她這幅囧樣,嘴角忍不住揚起來。
女孩都這樣口是心非嗎?
雨後的鄉間傍晚,有夕陽,有西瓜的香甜氣息,還有徐徐吹來的微風,在不經意間揚起女孩的幾縷黑色發絲。
譚真盯住了梁京京的胳膊肘。
梁京京正覺得奇怪,一垂眸,在自己的胳膊上看見了一隻藍蜻蜓。
小蜻蜓通體藍色,尾部有幾道黑色斑紋。它扇了扇透明的長翅膀,梁京京以為它要飛走,結果它飛了一圈,又棲到她的手背上。
譚真當她會怕,結果,梁京京慢慢將手抬到眼前。
“好藍的蜻蜓……”她輕聲對他說,“我以前都沒見過這種。”
透過蜻蜓,譚真看見了她哭紅了的眼睛,此時黑漆漆、水潤潤。
就在這時,梁京京臉上忽然映出了一片淡淡的光芒。那光在四周漾開,空氣裡有了種奇異的溫暖感覺。
譚真抬頭望去。
梁京京慢一拍地跟著他一起往天上看。
藍蜻蜓隨風而去。
遠空中,在夕陽墜落的方向多出了一道彩虹,它輕輕地浮在山影雲霞上,像夢一般溫柔、純潔、縹緲。
全世界都靜止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這虹光慢慢變淡時,一架飛機從山的那頭俯衝而來,在虹下翻了個滾,又斜著翅膀劃過山脈,成為天空儘頭的一粒黑豆。
“那個飛機,剛剛打了一個滾……”在飛機的呼嘯聲遠去時,梁京京驚奇地說。
“那是殲8。”譚真說。
“尖8?”梁京京聽不懂。
“這邊有很多架殲8。”
“這兒有機場?”
譚真點頭。
“我在網上怎麼沒搜到,早知道坐飛機來了……也不對,早知道就不來了。”
唇邊還沾著西瓜汁,回到現實世界的梁京京頓了頓,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又看看身邊人,“你什麼時候去找你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