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真發現, 自己一碰到梁京京智商就下降。
就好像,她不還他的七塊錢他就不去要。
就好像,她讓他畫路線圖, 他明明沒打算畫, 吃完飯卻莫名其妙地坐在書桌邊畫到大半夜。
就好像,他今天一早就跟父母捏了個謊,背著包趕來汽車站。
而他對她明明沒什麼好感。
梁京京比他來得早, 眼巴巴坐在門口張望著。一見譚真進來,她笑著衝他招手。
譚真走過去坐下, 看到她腳邊的大行李箱, “你的?”
梁京京披著頭發,頭上壓著一頂薑黃色的漁夫帽。她身上穿的是白色無袖裙,上麵有和帽子同色係的黃色檸檬印花。
“怎麼了?”她反問。
除了腳邊的大行李箱, 她身上還背著一個很大的雙肩包,而那個米奇頭小包包也如影隨形地挎在身前。
“帶這麼多東西你怎麼拿?”相對她而言, 譚真一身輕鬆, 隻背了一隻黑色雙肩包。
梁京京說:“我帶的都是要用的, 我自己拿,又不關你的事。”
譚真點點頭:“行。”
客運站裡人來人往。
梁京京左右看看, 忽然問他, “你吃早飯了嗎?”
譚真:“吃了。”
過了會兒,梁京京翻開包, 悉悉索索一陣, 譚真腿上多出一小包東西。
是一罐旺仔牛奶、一個灑了五彩糖粒的甜甜圈。
梁京京自己也在拆牛奶罐。
她說:“給你的, 這個是我最喜歡的麵包,你吃吃看。”
譚真還給她:“我吃過了。”
梁京京小小地白他一眼:“隨便你。”
這趟行程,光是汽車他們就要轉三趟。
上車後梁京京一開始還興致勃勃地,問譚真彭良那有什麼好玩好吃的。譚真話不多,跟學校裡那些男生比簡直沒有一點幽默感,聊著聊著梁京京覺得沒勁,開始聽歌看風景。
沒一會兒譚真也閉起眼休息。中途,譚真睡著睡著感覺肩膀變重了,周圍還有一股清甜的香味。
他有些迷糊地轉過頭,看見了女孩枕在他肩上的睡顏。
漁夫帽有些滑稽地歪在旁邊,梁京京閉著眼和唇,睫毛細密纖長。她似乎睡得很沉,胸口有節奏地緩緩起伏著,麵容比平時恬靜安寧。
譚真試著輕輕抬起她的頭,試了兩次,他的手一撤掉,她的頭又很自然地掉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睡夢中的梁京京自覺地調整睡姿,譚真趁機把她的頭推向另一邊。
正在譚真鬆了口氣,扭著僵硬的肩膀時,梁京京在右邊沒找到可以墊頭的東西,調整了兩下姿勢,又不知不覺地把沉沉的頭靠向他的肩,很舒服地枕上去,軟軟的臉還蹭了蹭。
這回譚真認了命,沒再動,就這樣讓她靠著。
他也想閉上眼再睡會兒,可是女孩身上的水果香一陣陣往他鼻子裡鑽。
這是什麼味啊?
譚真想,洗發水?戴著帽子了,怎麼還這麼大味……
……
太遠了。
太遠了。
梁京京知道彭良很遠,隻是沒想到這麼遠。一路上他們不停在轉車,眼看著窗外的風景從城市變成鄉村,時間也從早晨變成了中午。
他們是在車上吃的午飯。梁京京打開她身上的背包,裡麵有許多零食,還有一隻毛絨玩具,占了大半地方。
“等到了那邊我可以讓我爸爸請你吃一頓好的。”梁京京把背包裡的幾樣零食扒出來,“先給你挑,你看看你喜歡吃什麼。”
譚真隨便拿了包餅乾。
梁京京掏出一罐可樂:“你要可樂嗎?太重了,我就帶了一罐。”
譚真:“不用,你喝吧。”
譚真發現,這一路上她不停在喝飲料。
睡了一上午的梁京京吃著小餅乾,此時精神飽滿。
“你肯定聽班上人說了我不少閒話吧。”
“沒聽過。”
梁京京說,“聽過也沒關係,我家才不像他們說的那樣。我爸爸生意做得很大的,我們家在很多地方都有房子。我媽說了,現在是因為有一些問題還沒弄清楚,所以他才要避一下風頭,等事情弄清楚了就什麼事都沒了。”
譚真對這些壓根不感興趣,沒說什麼。
梁京京嘴唇裡咬著可樂的吸管,看看他,望向窗外,映在窗上的目光既天真又驕傲。
……
下午,汽車開進一片山區,他們終於抵達彭良汽車站。
梁京京感覺自己從小到大還沒見到這麼破舊的汽車站,比公交車站點還小。譚真去買票了,梁京京站在人來人往的候車室門口等他。
她耳朵裡塞著耳機,好奇地往裡看看。
站裡全是拎著大包小包的人,大多穿著鄉土,皮膚黝黑。他們說的話她一句也聽不懂。
過了會兒,譚真拿著票過來,“走吧,站台還在前麵。你馬上坐到浦口村先下,我坐到下麵的白山村。明天上午我們再電話聯係。”
梁京京拖著行李跟在他旁邊走著,“行。”
梁京京說到做到,一路上行李都是自己在拿。但此前都是上車下車,並不需要走什麼路,行李也是司機幫她塞進車肚裡的。這邊不同,道路坑坑窪窪,而小巴車的站點還在前麵。
譚真看看她吃力托行李的樣子,什麼也沒說,從她手裡接過行李箱。
一身精致打扮的梁京京經過一天的車程後略顯狼狽,長發微亂,臉頰被曬得紅撲撲的。
還在撐麵子地說:“不用,我自己來。”
“快點吧,有發車時間。”譚真不耐煩地從她手裡拎來箱子,走在前麵。
梁京京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衣黑褲,腳下踩的還是白球鞋,這樣搭配倒是比平時清爽許多。
她快步跟上去。
上了破破爛爛的小巴車後,梁京京很認真地看著窗外的風景。人生地不熟,她想一定要記路,結果一路上都是差不多的樹和矮房子,然後是夏日中的田野、池塘,幾乎找不到地標。
沒過會兒,天色忽然暗了些,像是要下雨了。
“不會要下雨吧……”梁京京忽然轉頭問譚真:“你跟你朋友約好了?”
“嗯。”
“他到你那一站接你?”
“嗯。”
“你這個朋友還蠻好的嘛。”
“你跟你家親戚說好了?”譚真問。
梁京京看著他的臉,搖搖頭。
譚真就知道這女孩做事毫無章法。
“你爸知道你來嗎?”
梁京京又是搖搖頭,“他要是知道就不會讓我來了。但是我爸爸在電話裡告訴我的,他就在這兒。”
這是一個梁京京完全沒有印象的遠親,她也不知道自己見沒見過,隻知道是奶奶的姐姐的女婿家的什麼人,前兩年有什麼事情找過奶奶幫忙,後來是梁京京爸爸幫忙解決的。
這個地址是她從奶奶那兒略施小計要來的。
“浦口村!浦口村到了啊!”坐在門口的檢票員叫起來。
隻見幾個農民打扮的人起身往門口走過去,有的拎著蛇皮口袋,有的挑扁擔。
譚真提醒梁京京:“你就是這站。”
梁京京“哦”了一聲,站起來。她都沒聽懂檢票員說的是什麼。
在搖搖晃晃的車上背好包,梁京京拖著大行李箱往車門處走,擠到門口,抓好扶手。
車子停下,人們開始下車。
擁擠中,一顆黃色的腦袋忽然回頭,有些慌張地對譚真喊道,“你明天早上一定要打電話給我,帶我回去。”
在這荒山僻壤,這個男生仿佛成了她唯一的倚靠。
“好,你注意安全。”
這種程度的答應似乎還不夠,梁京京走前又回頭看他一眼,直到譚真又加上一句:“找到你家裡人後給我打個電話。”
梁京京這才點頭,“我會的。”
她拎著行李磕磕巴巴地下車了。
譚真從小到大隻跟男孩子玩,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接觸過女生,而且是這種愛說謊的女生。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次次對她言聽計從,被她一路牽著鼻子走。
窗外是長長的河堤,河水在群山的擁抱下靜靜翻滾著。
戴著漁夫帽、穿著檸檬裙的女孩站在一根孤零零的站牌旁,手上握著行李箱的拉杆,麵孔茫然。
在汽車離開時噴出的尾氣裡,梁京京捂住口鼻,翻出了隨身攜帶的那個地址。
浦口村68 號……
68是不是好遠啊,前麵至少得有67家。
往哪個方向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