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臨朔與媽媽第一次相見起,到如今,從來沒有見過媽媽有如此狼狽的時候,哪怕媽媽依舊美麗強大,但在這兒並不舒坦的山澗裡,媽媽連打坐都沒有力氣支撐了。
賀酒從地上爬起來,下了石台,往山澗外走,卻再度被絲線困住。
“去哪兒,給朕乖乖坐好。”
賀酒一心隻想去買藥,或者說去偷藥,這股急迫讓她不畏懼被媽媽看到小白團或者小白狗。
就算被媽媽厭惡,她也要去,不能放任媽媽拿身體開玩笑。
賀酒握緊拳,鼓足勇氣,試了次,加滿油,砰地一聲幻化成小白團,並不敢去媽媽,但她很快發現,媽媽折扇裡射出的絲線,不知是什麼材質,被力量輕輕一推,竟然第一時間捆住了小白團。
隻不過這輕易就能將人脖頸扭斷的月色絲線,捆得很鬆,沒有勒到她,棉花團上連一點凹陷也沒有,更像是街上她看見的套圈遊戲,一塊錢一個圈,現在她被媽媽套住了。
被媽媽套住就是媽媽的了,會被媽媽帶回家!
賀酒心裡偷偷開心,又記得正事,埋頭跳出去,卻也壓根不敢回頭看媽媽。
她儘量把自己幻化成好看的小白團,扁扁的,軟綿綿的一團,像雲朵,甚至沒有幻化出手和腳,應該不會嚇到媽媽。
當然媽媽是最厲害的媽媽,昨天夜裡大變活人,其他人都在喊怪物,媽媽竟第一時間遮著她的臉。
是在保護她的安全,大家不認識她,她以後才能安安穩穩生活。
心臟裡像是塞進了太陽,暖呼呼的。
賀酒埋頭往外衝。
“朕懂醫,山裡便有草藥,何須去買,等會兒天黑,恢複了些力氣,出去采即可。”
賀酒聽了,高興,又忍不住激動,媽媽好厲害。
旋即又僵住不動了,她現在是小白團的模樣,媽媽不會覺得怪物升級麼?這一路上,她隻敢維持自己本來模樣的幻象。
賀麒麟看著那團一動不敢動的棉花,聲音低了一些,“過來罷。”
見小棉花團依舊背對著,蜷縮著,手中折扇微動,小孩的驚呼聲中,棉花團落在了膝蓋上。
賀麒麟垂眸看向懷裡的棉花團,落在膝蓋上輕飄飄的,並沒有重量,不知是不是因為緊張,扁扁的一團兩側浮出了兩處粉,眼睛也不敢睜開。
如果自卑膽小的心性,源於這一種奇特的能力,那便是沒有必要的。
賀麒麟指尖微動,覆上小白團頂,“怪物與否,在於人心,如果你未曾用這樣的能力戕害過人,便不是怪物,你並未害過人,甚至救過許多人,無需因此介懷。”
宮裡尋不到的貓狗,大約也是小孩幻化的,分明不怎麼喜歡水,卻也跳下去救人了。
賀酒整個散成片,幾次想支棱都沒能支棱起來,媽媽美麗潔手指正輕撫她的頭頂,像是靈魂被抓取,整個意識都出了竅,螺旋上升,飄啊飄啊飄,一整團都暈菜了。
心臟裡被開心快樂填滿,噗噗噗冒出熱氣,賀酒眼瞼動了又動,終於有勇氣睜開緊閉著的眼睛看媽媽。
媽媽的眼睛非常漂亮,深得像海,賀酒不由控製地臉冒熱氣,一下撲進媽媽懷裡,緊緊抱住媽媽,她要對著大海,喊一百遍媽媽我愛你。
媽媽說她不是怪物,那麼她就不是怪物!
賀酒腦袋在媽媽懷裡蹭了又蹭,又緊緊貼住。
賀酒緊緊抱住媽媽,聽到媽媽壓製的微咳聲,又緊張地抬頭去看,“娘親——”
賀麒麟收了折扇,抬眸掃了一眼,估量著天色,將懷裡的棉花團抄近手心,放去了肩上,聲音溫潤,“你喜歡喚媽媽,便喚媽媽罷,無需講究這些。”
賀酒嗚呼了一聲,娘親怎麼會知道媽媽的稱呼,除非是剛才,媽媽根本就是醒著的!
賀酒蹲在媽媽肩膀上,氣呼呼,“娘親你竟然裝……睡,嚇唬酒酒!”
“娘親不要狡辯,不然娘親不可能知道媽媽的稱呼——”
賀麒麟手握拳到唇邊,微咳,不免有些不自在,哪怕知道這個稱呼,是因為少華山營帳裡。
但君威不可觸犯,賀麒麟麵不改色下了石台,“朕一國之君,豈會做這樣的事,你想錯了。”
賀酒探著頭,看媽媽毫無瑕疵的側顏,“真的嗎?”
賀麒麟折扇抬了抬垂落的草葉,揮開蜘蛛網,側身從山岩縫隙裡出去,“自是真的,朕……娘……親什麼時候騙過小孩。”
娘親……
兩個本就不尋常的字,對賀酒來說,此刻就更不尋常了,像是一股涓涓細流,潺潺流淌進心裡,溫熱的泉水澆灌荷葉田田,大片大片的花開放,讓熱意一下衝進了眼眶。
賀酒蹲在媽媽肩膀上,看著媽媽的側顏,就很有親吻媽媽側臉的衝動。
可是現在媽媽沒有睡著。
賀酒看了好一會兒,揣著手,在心裡努力了好幾次,最後緊緊用左手握住右手,去看外麵的風景,狠狠抑製住了衝動,不要太唐突,嚇到媽媽。
卻也未能察覺到,媽媽麵色淡淡,無波無緒,耳垂卻被夕陽的光染上緋紅,腳下速度也快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