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香溫柔地看了林澤一眼, 麵對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神色化為狠戾,一字一句道:“我恨大牛瘋瘋傻傻, 不事父母,不敬長輩, 還拖累我的阿澤, 所以將他推下了山崖!”
聽到她如此乾脆地認罪, 瞬間現場一片嘩然。
李翠香在大林村的風評一直不錯, 因為她平常表現得性格溫和,鮮少和人爭執,也不像彆人家的媳婦婆子那樣, 整天嚼舌根搬弄是非,嫁入林家當填房後一直安安分分的,沒鬨出過什麼事,再加上兒子考中秀才之後, 也沒有趾高氣昂到處顯擺, 村裡的長輩們提起她都要誇幾句,和同輩晚輩們相處得也挺和睦。
所以當日林大牛墜崖落水後,看到李翠香哭天搶地, 村裡沒有任何人對她生出懷疑, 都隻當是一場意外, 現在聽她主動認罪,都還有些緩不過神來。
當中以林鐵根最甚,他顫顫巍巍地指著李翠香,“老婆子,你說啥?你昏了頭是不是?”
李翠香看看自家男人,又看向站在後麵一臉痛心的兒子, 忽然起身揪住林鐵根,歇斯底裡地又打又罵。
“你閉嘴!你有什麼資格怪我!還不是都因為你沒用!生的大兒子也沒用!隻會拖累我們娘倆,我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嫁進你們林家!我兒子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投胎到你們林家!”
林鐵根被她劈頭痛罵得一臉懵,臉上也被抓出來幾道血痕,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你、你這個毒婦!”
鬨到這個地步也就沒有什麼好遮掩的了,李翠香老實交代了她長年累月對繼子林大牛積攢起來的不滿甚至怨恨,尤其是他摔下山失去記憶後,白天晚上都鬨得家裡雞犬不寧,她實在受不了了,才一時衝動,將人推下了山崖。
殺了人之後她心裡還是有疙瘩,每晚都會被噩夢糾纏,所以才去鎮上向道士求了鎮鬼符,希望能讓林大牛魂飛魄散。
她沒有透露任何和林澤相關的事,隻說一切全都是她一個人的主意,寧願把自己說成一個喪儘天良的毒婦,也要把林澤摘得乾乾淨淨,而林澤也就一直滿臉沉痛地在旁邊看著,仿佛深深陷入了血緣至親殺害血緣至親的痛苦之中,沒有出聲為母親辯解一句。
縣令命衙差銬住李翠香,準備押回縣衙大牢,麵上心裡都喜滋滋的,抓捕到殺人凶犯是可以記入他的個人功績的,蚊子雖小但也是肉嘛,況且這次還籠絡到了呂大老爺,以他在官場上的人脈關係,要是能給自己說幾句好話,任期之後的晉升就指日可待了。
縣令恭敬地走到呂經業麵前,“呂老爺,凶手已經認罪伏法,您看咱們是不是可以回衙門了?”
呂經業沒回答他,轉頭看向自家的熊孩子,這事是阿寶搞出來的,他倒想看看這破孩子還有什麼主意。
阿寶背起手邁著小短腿,一步一步踱到林澤麵前,仰頭看著他,“大家都說你考了秀才,是個聰明人,你娘殺了你大哥你都不知道?”
林澤神色一僵,隨即苦澀地搖頭,“林某隻恨未能及早察覺,否則定不會讓母親犯下如此大錯。”
阿寶撇了撇嘴,“哼,虛偽!”然後就不再搭理他,無趣地回到了他爹身邊。
回縣城的路上,阿寶打量著呂經業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道:“爹,阿寶這次抓住了殺人凶手,是不是很厲害?”
呂經業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
“要不是阿寶,林大牛就要一直冤死了,你說對不對?”
呂經業眯著眼睛看向兒子,“你想說什麼?”
阿寶低頭對手指,“阿寶都這麼厲害了,年底能不能不送我去大舅家?”
“這就是你離家出走的理由?”呂經業都被他氣笑了,“可真是把你厲害壞了,來福還躺在床上,誰害的?”
阿寶垂著小腦袋不說話,呂經業注視他許久,突然又改了口風,“行,你不想送那就不送吧。”
“真的?”阿寶欣喜地抬頭。
“嗯,”呂經業朝兒子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正好你大舅剛來信,今年要南下回老家過年,過幾天路過兆安縣,就讓他順便把你接了一起帶走,省得整天鬨得我跟你娘不得安寧。”
阿寶:“??”
他肯定不是親生的吧?!
後媽殘害繼子的案子在這個時代其實不算鮮見,不過在縣令的大肆宣傳之下,這樁命案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兆安縣,而李翠香的“毒婦”之名也引起了全縣的轟動。
前幾日為了尋找失蹤的阿寶,縣令派人連夜在縣城搜尋,做出了不少擾民的事,也是為了挽回自己本來就不太好的名聲,他才把這個案子大張旗鼓地宣揚出去,引來眾多百姓的關注之後再開堂宣判,判處李翠香秋後問斬。
不過並不需要等到秋後,宣布死刑後沒過幾日,李翠香就在大牢中用腰帶上吊自殺了。聽說自殺前一天林澤去探望過她,花光全身積蓄給她備上了一桌好菜,李翠香邊吃邊痛哭流涕,似乎已經深深地為自己的惡行懺悔,才選擇以死謝罪。
在那之後,林澤也從大林村乃至整個兆安縣銷聲匿跡,令知情者們唏噓不已,若是沒有此事,這位新晉的秀才自然是前途一片大好,如今背上殺人犯之子的汙名,在本地終歸免不了被人指指點點甚至歧視,離開倒也是明智的選擇。
才因為林澤考中秀才而熱鬨了一段時間的林家,再次徹底地沉寂下來,隻留下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幾十歲的林鐵根,獨自一人閉門不出,他實在想不明白,好好的家怎麼突然就散了,他做了很久的老太爺的夢,也變成了水中的月亮,一夜之間什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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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裡之外的邊城戰場上,林浪還不知道阿寶誤打誤撞揪出了“殺死”他的犯人,不過他自己也遇到了麻煩。
林浪有了樊大將軍的支持,對入侵的蠻族采取毫不留情的打擊,雖然殲滅了大批蠻軍,結果對大興來說無疑是值得慶賀的,可是他那種油鹽不進的態度,卻惹得朝堂上的皇帝和曲丞相兩位大佬都不高興了。
在他們這些擅長機關算儘的掌權者眼裡,政治就是權衡利弊之後的各取所需,官員中像林浪這樣的硬骨頭是最不討喜的,因此,林浪漂亮地打了一場勝仗之後,並沒有等來京城的嘉獎,反而得知了本應十日前就到的今年最後一批糧草補給遲遲沒有運來邊境的消息。
主將營帳裡,樊傑露出一絲冷笑,“清楚了吧,這就是你效忠的朝廷,他們要的不是勝利,更不是猛將悍將,而是一條乖乖聽話指哪打哪的狗!”
林浪尷尬地咧了咧嘴,這段時間接觸下來,這位老將軍脾氣是越來越火爆了,罵皇帝就罵皇帝嘛,倒也不必把他自己也罵進去。
不過情況確實有點嚴峻,大營剩餘的糧草已經支撐不了多少時日,而蠻軍雖然上一次被他們打得落荒而逃,但以蠻子一貫不肯吃虧的德行,卷土重來隻是早晚的事,西北軍就連兵馬的溫飽都保證不了,到時候哪裡還打得了仗,直接舉旗投降得了。
據知情者透露,補給的糧草其實已經在路上了,隻是因為運送途中遭遇大雪封路,被擋在了岐城兩百裡之外的某條官道上,至於這路到底什麼時候會通暢,當中的貓膩可就多了。
林浪看到樊大將軍一臉的見怪不怪,不由得好奇道:“將軍認為這次是誰在出手阻攔,皇上還是曲丞相?”
“有區彆?”樊傑喝了口茶,抬抬眼皮道:“都是隻看得到自己手上那一畝三分地的蠢玩意,不是東西!”
林浪:“……”
這話要是傳到皇帝耳中,一個大不敬的罪名應該是跑不掉的。
“將軍認為此事該如何處理?”
“這事我不管,”樊大將軍似笑非笑地看向林浪,“現在領軍的人是你,自己想辦法。”
林浪嘴角不禁一陣抽搐,這大將軍的甩手掌櫃也當得太瀟灑了吧,“您就不擔心我瞎折騰,害得士兵們無辜枉死?”
樊傑歎了口氣,語氣終於嚴肅了些,“老夫入伍幾十載,從無名小卒爬到如今的位置,生生死死的也見多了,上了戰場就等於把刀懸在脖子上,生路都是自己拚殺出來的,活下來算幸運,死了也很正常,可沒有誰是該死,誰又是無辜枉死。”
“再說,你不是最擅長教人苟且偷生?”樊傑又斜了林浪一眼,“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讓你領兵,你就好好乾,老夫沒什麼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