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秦姒是哭著從酒店離開的,當時訂婚宴未散,一眾賓客皆在,隻有零星幾人離開,也沒人注意到她。
她從後門小路走到馬路邊的時候,正撞上取車回來的傅承兮,兩個人對視一眼,她沒多說什麼,紅著眼跑開了。
因為訂婚宴流程冗長,到了後麵,秦姒實在挨不住偷偷躲到了走廊儘頭的衣帽間裡,看了孟照然給自己的資料。
很多,她大概翻找了一遍,看到上麵有打印的目錄,慢慢地,整件事情的輪廓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她相信當年陸予是有所察覺的,所以在那天才會急匆匆離開。
出事的當晚,其實她跟他在一起。
這是很多年後想起來她都會後悔的一件事,不是後悔沒攔住他離開,而是後悔沒跟他一起回去。
如果能讓母親再見自己最後一麵,是不是她不會那麼決絕地走。
可惜她留下了,跟朋友玩到很晚、很儘興,後來便睡在了附近的漁家。
第二天便是他和母親同時葬身火海的消息,從此這件事成了家中不能多說的話題,隻因為為何陸予會死在哪裡,所有經手的人都有很多揣測。
連她也沒能逃過。
手上的資料給了這樁多年懸案一個溫馨的結局,她的母親不是那樣的,她沒有拉陸予一起死,而是陸予為了救她,才死在那裡。
兩個她愛的人,都不是壞人。
秦姒突然很想哭。
路邊有出租車停下,司機師傅看著後座一直捂眼睛的女孩有片刻遲疑,“小姑娘,你沒事吧?”
他看了眼前頭靜默立在路邊的男生。
男生眼眸很深、輪廓鋒利,西裝外套正掛在手臂間,氣質不凡,朝著這邊在看,看著跟身穿連衣裙的小姑娘像是一對。
秦姒喉嚨中勉強發出幾個氣音,“……沒事。”
她揉了揉眼睛,喉間乾澀,朝司機師傅報了個地址,沒有再去想傅承兮。
上午還晴朗的天空到了下午突然晦暗起來,不幾時,天空中就起了薄薄的雨。
雨水被風吹到車窗,然後落到秦姒的臉上,前麵司機擔心地開口,“小姑娘,你關下窗戶。”他擔心自己的後座座套被打濕,不好清洗。
秦姒這才回神,抬手將車窗關上,車一路向西,一直上了高架,出了四環。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姒抱著懷裡的文件,望著落在窗上的雨點出神,往事一幕幕從心裡過去,像是無聲默劇。
到達欽山墓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秦姒將隨身帶的外套披到肩上下車。
欽山位於海城遠郊,山中陰冷,十月末山上還有四季常青的植物鬱鬱蔥蔥,遠處有鳥叫聲傳來,襯托之下顯得這一帶更為空曠幽寂。
高跟鞋踩上長著青苔的石板,沉悶的聲音回響在四周,她很多年沒被允許來這裡,所以連墓園幾時翻修重建的都不清楚。
路邊,灰蒙蒙的雨幕下,載她來的那輛出租車已經掉頭離開,與一輛黑色路虎錯身而過。
傅承兮下車的時候,雨勢隻增不減。
宴席過半的時候注意到秦姒的反常,於是開了朋友車出來,此刻他將車緩緩停在路邊,按下車窗。
十月末的雨天算不上悶熱,但傅承兮莫名煩鬱,於是伸手將襯衫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長袖也挽上臂彎,之後才從前置儲物盒裡摸了根煙出來。
煙火在指尖繚繞,窗外雨滴被斜風吹到人的臉上,他側臉有些肅穆,和墓園外的氣氛融為一體。
遠處,透過雕花的圍欄,能看到墓園內那抹單薄的身影越走越遠。
終究沒起身跟上。
墓園外圍進行了新的修繕,但裡麵的布局卻沒那麼輕易改變,於是等秦姒找到舊日的記憶點,接下來的便輕易找到位置。
她從沒意識到人的記憶力可以這樣持久,年少時總會有前一晚的習題到考試已經忘記、一個單詞無論如何也記不起的情況,但原來還有一些事,發生過一次,就能記得清清楚楚。
很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下雨天,她偷偷跟著秦廣海來到墓園,那時候她隻躲在遠處偷偷看了一眼,猜中了那個結果,然後哭的差點昏過去。
也就是那一天,她知道了陸予不是出國,而是去世。
秦姒將懷中的文件夾抱緊,雨水隻是打在塑料硬殼上,然後彈落到手臂,一向嬌氣愛美的她臉上的妝被打花,四下無人,她連從包裡取出紙巾擦一下都懶得取。
冗長的石頭路像是沒有儘頭,一塊塊石碑落到身後,有的前麵放著鮮花、有的鮮花已經枯萎,遠處還有毛絨玩具和八音盒,都是小女孩喜歡的東西,不知道又是哪對父母哭碎了心。
秦姒看到陸予的時候,雨勢正由緩轉急,她身上罩的帽衫已經濕透,雨水順著長發流下額角和脖頸,於是視線模糊中,一眼便看到了那座沒有姓名的碑。
他在笑著,像無數個日夜她夢裡的樣子一樣。
那場大火將一切付之一炬,之後家裡連他的一張照片都找不到,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存滿他照片的手機在那天漁家酒店丟失,於是最後一點念想都沒有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