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窗戶開著條縫,窗欞上還夾有打卷的落葉。冷風吹進來, 吹得那落葉咯吱作響, 懸起的紗帳鼓了起來。
側躺著的十娘子睜開眼睛, 臉色灰白似鬼,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
她慢慢地喘息著,每喘息一下, 都發出艱難的嗬嗬聲,胸口起伏劇烈,那白皙豐滿的胸, 幾乎掙出低垂的坦領。
那雙纖長美麗的手向上摸索著, 扶著床頭, 掙紮著坐起來,腳上胡亂蹬住了地上的鞋。
窗外夜色清寒, 照得屋內一支細細的蠟燭愈加慘淡。
她扶著額頭,天旋地轉地走著, 像一個酩酊大醉的人左搖右擺地走在街頭。
“呼……呼……”她一路走, 一路喘著粗氣, 麵容灰白, 分離的雙眼凸出,布滿了血絲。
她慢慢繞過了繡青竹的屏風,屏風後是一張小床,床頭還擺著一隻紅漆撥浪鼓, 幾隻小布偶。
床上沒有人。
頭痛驟然增加, 她猛地扶住屏風, 才沒讓自己倒下,身軀卻靠得那屏風“咯吱”向右推移了幾米。
“乳母……”她倚著屏風,艱難地伸出手,似乎想喊些什麼,“阿準……”
她用力地喊,卻沒發出什麼聲音,自然沒有人答她的話。
李準和乳娘都不在,這座空屋,是專為她一人準備的牢籠。
兩眼死死地瞪著那空蕩蕩的小床,良久,視線下移,落在床旁邊的牆麵上,再轉,望見了緊閉的門。
窗欞裡卡著的落葉被風吹得哢噠作響,門上貼著的澄黃符紙,在風中卷起一個小小的角。
*
製香廠裡燈火通明,遠遠望去,星星點點的紅燈籠宛如赤紅的遊蛇,蜿蜒到了遠方。
妙妙有些震驚:“李準不是說,製香廠隻在白天開工嗎?”
柳拂衣麵色警惕,雙眼緊緊盯著前方的燈火,將手指貼在唇上,無聲地比了一個“噓”。
懷裡的小女孩睡得正香。
主角團放輕腳步靠近,沿著草叢中鋪好的石板路來到製香廠前。
晚風將木屋上懸掛的盞盞燈籠吹得左右搖晃,燈籠發出暗淡的紅光,燈下有無數散亂的人在忙碌地走動,在地麵上投下晃動交錯的影子。
詭異的是,人們來往忙碌,卻沒有交談聲,甚至連腳步也難以察覺,一切悄無聲息地進行著,靜得能聽見風過樹叢的聲音。
慕瑤緊抿嘴唇,抬手指向了角落,順著她的手指看去,紅色的黯淡燈籠下,四五個人圍聚一堆,拿著鐵鍬和鏟子,飛速地上下揮舞,影子虛化成無數道,一時間群魔亂舞。
飛揚的塵土帶著草根、泥屑一起堆成了一座小山丘,未幾,地上被挖出一個大坑,挖土的工人們飛速地扔掉鏟子蹲下身來,七手八腳地從裡麵抬出了什麼。
一團濃重的黑氣從土坑中向上湧去,幾乎遮蔽了他們的臉。
“這是什麼?”妙妙瞠目結舌。
“是死人的怨氣。”慕瑤盯著那一團向上漂浮的黑氣,眉頭緊皺。
那一團烏雲似的黑氣,轉瞬分成了四五股飛速消散在空中,露出工人們的臉。燈下,那幾張臉麵無血色,鼻孔處還慘存著幾縷未散的黑氣。
……他們居然將死人的怨氣吸走了!
幾個人手一鬆,那具被刨出來的屍體摔落在地上。
經年風吹雨打,被泥土掩蓋,那屍體上的衣服已經看不出顏色,幾乎和土地混為一體,從袖口、下擺叮叮當當地掉出幾根森白的白骨。
沒有那一股怨氣支撐,死人也隻能腐化為普通的白骨,就此而散了。
工人將地上白骨攏成好幾堆,幾個人用下袍兜著站了起來,像兜水果一般輕鬆地兜了回去。
慕瑤跟了幾步,雙目在月色下閃著亮光:“看看他們去哪裡。”
柳拂衣蹙眉看著懷裡熟睡的楚楚。
慕瑤補道:“拂衣在這裡等吧,看顧好楚楚,彆嚇著了她。”
此處距離製香廠還有十幾米距離,那些詭異的景象看不真切,還有幾叢矮樹作為遮蔽,進可直入製香廠,退可遠觀防身,是個較為安全妥當的地方。
柳拂衣點點頭,看著慕瑤囑咐道:“你們小心。”
幾人跟著工人的腳步向前挪了幾步,恰看到他們閃身進了屋,彎下腰,將懷裡的白骨一股腦兒倒進火燒得正旺的灶膛裡,那些骨頭殘渣如同進了油鍋的奶酪,迅速融化了。
——這實在是挑戰現代物理。要知道,即使是火葬場焚化爐,也至少是從兩百攝氏度開始升溫的,要想將堅硬的人體骨骼焚化,至少需要將近一千度。
淩妙妙指著爐子下不斷散落的灰燼:“慕……慕姐姐,這個也是因為沒有怨氣支撐嗎?”
她的聲音有些抖,身旁的慕聲突然站得離她近了些,幾乎是貼在了她身邊,一眨不眨地觀察她的臉。
身旁是火光,身上還穿著秋天的襖子,妙妙讓他靠得熱乎乎的,反手將他往旁邊推:“我聽慕姐姐說話呢,你彆搗亂。”
“……”慕聲確認她臉上沒有絲毫畏懼,完全不需要安慰,剛才問話,說不定隻是興奮地顫抖……
他沉著臉退到了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