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瑤嚴肅地點點頭:“這些屍體身上所有的怨氣已經被吸走,便一絲活氣也沒有了,這樣的屍體,與地上的落葉和塵土沒有分彆,輕易便可瓦解。”
淩妙妙點點頭,心中感慨,浮舟的世界設定真是天馬行空啊……
灶上還熬著中藥。
李準曾經說過,他的製香廠生產香篆,不單要用最好的檀香樹皮,還要加入安神靜心的中藥,眼前這些藥,想必是需要整宿熬製以備翌日使用的。
灶膛裡的骨頭越堆越多,燒成的灰塵越堆越厚,不一會兒便塌了下去,粉末從縫隙裡跌了出來,灑在了地上。
看守爐火的隱約可見是個年邁的老婦,她遲鈍地低下皺紋密布的臉,嘴裡嘟囔著什麼,似乎在抱怨這些灰塵弄臟了地麵。
她慢慢彎下佝僂的背,將地上的骨灰攏了攏,抓在了手心,隨後,掀開砂鍋蓋子,倒進了正在咕嘟的中藥裡。
幾人麵色一變。
香篆裡的骨灰,原是這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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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從窗口透出來,如冷霜般打在牆上,一隻纖細修長的手顫抖著扶著牆壁,隨即是一個高挑豐滿的身影,她彎著腰,跌跌撞撞地扶著牆靠近房門,每走幾步便要停下來,氣喘籲籲。
另一隻手上,緊緊抓著一張撕下來的符紙,符紙被她手心上的汗水浸濕了,皺成一團,褶皺的纖薄符紙上還有隱約可見的血跡。
她掙紮著,東倒西歪地扶著牆壁,丹蔻在牆上拓出深深的印子,指甲因為用力而發白。
還有幾步,就可以走出房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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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姐姐……”
“阿姐!”
一個沒注意,慕瑤已經滿臉嚴肅地走上前去,徑自推門進了屋。
妙妙頭皮一陣發麻,緊跟著慕瑤闖進了屋裡。
慕瑤已經站定在燃燒的火爐前,定定盯著她。那老婦守著爐子,似乎渾然沒有覺察到來人,還在不斷地彎腰從地上攏起多餘的骨灰,撒進砂鍋裡,動作遲緩而機械。
“請問……”
她試探著開了口,可眼前的人沒有一點反應,就好像他們之間,隔了一層厚厚的牆壁。
慕瑤一把抓住老婦不停動作的胳膊,抬高了聲調:“看著我!”
老婦抬起滿臉皺紋的臉,渾濁的眸中沒有焦距,胳膊被慕瑤抓著,可手指還在重複著機械的動作,就好像一個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
慕瑤猛地撒開手,老婦跌在地上,又一聲不吭地爬起來,接著重複撿骨灰、倒骨灰的工作。
“……”
慕瑤冷靜地轉過臉來,一左一右往外推著緊跟在後麵的慕聲和妙妙,壓低聲音:“這些確是白天在製香廠勞作的工人。他們都被人控製了,我們走。”
甫一出門,果然又有幾個人兜著新的骨頭殘渣進門了,匆匆的身影與他們擦肩而過,就好像不存在於同一個時空。
不遠處,三三兩兩聚攏的工人,無聲地揮舞著鐵鍬,一朵朵暗淡的紅燈籠搖曳著,牆上地上充滿紛亂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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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邁出了房門,先左腳,後右腳,隨即立刻撲倒在門口,靠著牆劇烈喘息著,散亂的鬢發被汗水沾濕,打了卷兒,淩亂地貼在額角。
她仿佛一個溺水的人,掙紮到了岸邊,貪婪地呼吸著久違的空氣。
走廊裡空無一人,月光微弱至極,她幾乎坐在濃重的黑暗中。
手中揉成團的符紙滾落到了地上,徹底變成了普通的廢紙。
“阿準……楚楚……”她喚著,終於可以發出聲音,她扶著牆站起來,沒有注意地上幾點閃爍著淺淺的銀光。那幾個點,恰好連成一個圈,圈內絲絲縷縷的光線若有若無,像是捕魚的網,又像是看不到底的深淵。
她腳上繡鞋掉了一隻,狼狽不堪,光著一隻腳,拖著裙擺,無聲踏入了那一個圈,喊道:“阿準,你們在哪裡?”
隨即,李府燈火一盞接一盞亮起,夜也開始有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乳娘披著衣服最先跑進來,手裡端著一隻燭台,睡眼惺忪,見了眼前人,嚇了一大跳:“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楚楚不見了……”十娘子分得極開的雙瞳中露出一絲恐慌,向前踉蹌了幾步,彩旗般鮮豔的裙擺掃過了銀亮的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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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瑤跑得越來越快,身後跟著妙妙和慕聲,三人幾乎是拔足狂奔,遠遠地看見了樹叢背後柳拂衣抱著小女孩的身影。
柳拂衣正緊皺眉頭,方才,布在十娘子房門口的七殺陣傳來感應,有人毫發無損地踩過了陣。
七殺陣是捉妖人嘔心瀝血發明的手段,專為大妖準備,妖氣越重,困得越緊,七步之內必殺其銳氣,不可能對十娘子毫無反應,除非……
慕瑤的臉色刹那間煞白,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慕聲身形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幾乎瞬間移動到了柳拂衣身邊,依然晚了一步。
濕熱的血,淅淅瀝瀝,順著他的衣袍流下去。
柳拂衣緩緩低下頭,小女孩纖細的手臂已經穿透他的胸膛,她雪白的小臉滿是血點,總是發紫的嘴唇此刻是詭異的血紅。
寶石般的黑眸裡閃爍著冰冷的酷虐,她慢慢地牽拉嘴角,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柳哥哥,謝謝你一路抱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