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和匾額上的漆麵是剝落的,金屬生了鏽,門口兩座石柱上麵雕刻的獅子,頭頂上長滿了青苔,看起來未加修葺,連懸著的紅燈籠,看起來都比旁邊店家昏暗一些,像是坐落在新街上的前朝舊古董。
慕瑤與妙妙對視一眼,麵色隱隱凝重:“進去吧。”
柳拂衣選的地方,果然不同凡響。
沿著蜿蜒的主廊進入,南北天井投下淒清的夜色,廊上燈燭熒煌,閃閃滅滅,一直延伸到遠方,慕聲的眉頭微微一蹙。
似乎那主廊側邊,本應有無數人影晃動,衣香鬢影,輕歌曼舞,光華流轉。
可是再瞧,隻有寂寂夜色,冷落門庭。
“怎麼了?”妙妙望著他的臉色。
“沒事。”他收回目光,望著她的眸光裡倒映著昏黃燭火,顯得格外柔軟。
妙妙一頓,也放低了聲音:“不舒服說話啊。”
他眸光動了動,半晌,看著她點點頭。
這一路上的景幽靜淒清,看起來足像是酒肆資金不足、倒閉前的慘狀,一直到大廳裡,淩妙妙的印象才有所改觀——
酒肆一層坐滿了人,喧鬨嘈雜,觥籌交錯,一股熱鬨的人氣混雜著酒菜香氣撲麵而來,霎時衝淡了進來之前的破敗淒清。
大廳裡的桌椅已經加到了飽和狀態,人從桌子間通過,都要側著身走,食客們扭個身,都隨時有可能擦到另一桌人的後背。
小二隻有一個,兩手都端了托盤,恨不得再在頭上頂一個,在這迷宮般的大廳內飛快地繞來繞去,大約是應付了太多人,臉上連笑影也沒了,滿臉的不耐煩。
“李兄,這個酒樓好是好,怎得名字裡帶了個‘折’字,不好聽。”身後一桌兩人對酌,需要大聲說話,才能讓對方聽得清楚。
“你有所不知,此樓原身是無方鎮最大的秦樓楚館‘花折’,取的是‘有花堪折直須折’,‘今宵有酒今宵醉’的含義……多少王公貴族,從京城遠道而來,跑到無方鎮,為花折腰。”對首的公子也艱難地扯著嗓子喊,“你以為大家都是為了什麼來,乃是為了看一看這一‘折’的風采!”
“這樓裡可還有姑娘?”那人身子前傾,顯然來了興趣。
對首的解答者晃了晃筷子,頭也不抬,“沒了,早沒了,這裡換了四五任老板,早就不是妓館了。”
“噢……”他有些失望地嘬了一口酒。
“不過,還有個保留節目。”公子笑吟吟地賣了個關子,“我先不說,一會兒你便知道。”
現場已經混亂一片,滿大廳的人吃得如火如荼,主角團見小二顧不上伺候,便自行尋了空桌坐下來,親力親為地倒了茶,慕瑤撿起桌上的菜譜,遞給了妙妙。
妙妙看著菜譜,密密麻麻一版蠅頭小字,還是豎排,頭一陣發昏,便將菜譜塞給了慕聲:“你點。”
慕聲頓了頓,垂下纖長的睫毛:“你想吃什麼?”
她一時半刻想不出,他已經非常貼心地低聲念起來:“……鹽水鴨,素什錦,桂花拉糕,冰鎮酒釀,赤豆元宵……”
“這個吧。”她喊停。
他停了:“哪個?”
“赤豆元宵。”
“嗯。”他點點頭,將菜譜合起來,遞給慕瑤。
淩妙妙攔住他的手,黑白分明的杏子眼望著他,“你不點?”
慕聲微微一頓:“不用了。”
妙妙的眼睛眨了眨:“沒有喜歡吃的麼?”
他的黑眸瀲灩,水光之下略有些茫然。
“那我再點一個。”淩妙妙瞧他這模樣,毫不客氣地奪過菜譜,裝模作樣地掃了一眼,“杏雲糕。”說完,斜睨著他,著意觀察他的反應。
……甜的。
回憶碎片裡,蓉姨娘端了一盤給他,說那是他兒時很喜歡吃的東西。
慕聲聞言,眼裡未起波瀾,隻是有些疑惑:“我剛才沒念杏雲糕。”
淩妙妙的裝模作樣被拆穿,滿臉通紅地將菜譜塞給他,脆生生道,“就是很想吃,那你找找上麵有沒有。”
慕聲低眉,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竟然真的在一排糕點中找到了這三個字,“杏”字上頭還拿筆點了個圓圓的點,想必是推薦的意思。
少年眸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她倒是會吃。他的指尖停在那個圓點上:“有。”
“那就點。”
慕瑤忽然發出一陣驚呼,妙妙抬起頭,席上赫然多出了一身黑的柳拂衣,似乎是風塵仆仆趕來,渴得連喝了三杯茶水,才緩過來。
喝完,才顧得上譴責地看著慕聲:“阿聲,我給你燒了一路的通訊符,你怎麼理也不理?追得我腿都快跑斷了。”
“阿聲?”慕瑤驚異地扭頭去看慕聲,少年眼睫半垂,充耳不聞,眼尾的弧度在燈下清冷又嫵媚,隱隱帶著一絲譏誚。
淩妙妙卻很興奮:“柳大哥,你和慕姐姐是不是明天就要成婚了?”
“啊?”柳拂衣一口茶水差點嗆在喉嚨裡。
慕瑤的目光又轉向了淩妙妙,兩人麵麵相覷,俱是滿臉震驚。
忽然從背後傳來了清脆的梆子聲,旋即大廳裡像是被按了靜音鍵一樣,瞬間安靜下來。
一個紅鼻頭的老頭穿著彩色布片綴成的破袍子,花裡胡哨地站在了大廳中央,一手敲梆子,一手捋著花白的胡子:“各位,又見麵了。”
眾人飯也不吃了,放下碗筷鼓起掌來,歡聲雷動。
他笑眯眯地微一頷首,四下致意:“今天,我們講無方鎮慕容氏與趙家公子的故事。”
話音未落,大廳裡竟然響起了如潮的掌聲和口哨聲,活像是大明星開嗓。
身後那一桌對酌的人壓低聲音。語氣裡帶著得意的笑:“瞧見了嗎,這就是那保留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