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雲冷哼一聲,走到妝台前,描著端陽倒映在鏡子裡的蠟黃小臉,語氣中帶上一絲尖刻:“您可知道柳方士何故不喜歡你?奴才們諂媚,未敢告知真相——慕氏女之貌,遠在殿下之上。”
“胡說!”端陽打斷,氣喘連連,想把她壓在肩膀上的手撥下去,幾次都沒能成功,“本宮自視相貌姣好不輸慕瑤,柳大哥不喜歡我,不過,不過是因為……”她很不情願地承認,“不過是因為本宮的性子不大討人喜歡罷了。”
佩雲冷笑一聲:“殿下還知道自己不討人喜歡?何止是不討人喜歡,簡直是令人作嘔!”
“你……”端陽半趴在妝台上,瞪大眼睛,氣得渾身顫抖,話都說不完整,“反了你,你怎敢……”
佩雲死死按著她,銳利的目光如冷劍:“若不是您生在帝王家,大家連這一二分好臉色也懶得給你,如此飛揚跋扈、囂張惡毒,愚蠢至極的女人,也配做我華國帝姬?”
“胡言亂語……住口!”
“告訴你,非但是柳拂衣,這闔宮上下,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待你。奴婢們在背地裡嘲笑你自以為是,陛下對你不過是歉疚使然……”
端陽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臉色浮現出反常的潮紅:“住口……給我住口……”
佩雲的語氣卻漸漸放柔了,帶著一絲蠱惑的味道,“就連你的親生母親,也曾經想過燒死你,把你當做不值錢的柴火棍,一把火點了,去鋪她親生兒子的光明大道……你多可憐啊,李淞敏。”她將氣得不能說話的帝姬耳側的亂發彆到耳後,眼中帶著嘲諷的意味,“所有的人,都希望你去死……你不覺得憤怒嗎?”
鏡中,端陽的瞳孔驟然放大。
她和身後的佩雲同時定住了,隨即,齊齊顫抖了一下,佩雲像是被抽了骨頭,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端陽卻從妝台的桌子上坐直了身子,栗色瞳孔被燦爛的陽光照射著,像是名貴的貓兒寶石樣的眼睛,有種異樣的綺麗。
帝姬開始慢悠悠地給自己梳頭,對著鏡子,一根一根地插上簪子,食指點了點胭脂,慵懶地拍在自己唇上。
最後,她撿起那半截斷掉的螺子黛,不緊不慢地補全了方才畫了一半的眉毛,眉尾斜飛,銳利如劍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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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陽身上大氅上以無數小珠片繡有長尾綠孔雀,在陽光下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澤,她裙擺曳地,手中提了一隻六角燈籠,踩著喑啞的落葉,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林木掩映的偏宮。
“帝姬……”門口的侍衛麵麵相覷,都有些詫異,“帝姬怎麼來了?”
華國最尊貴的少女濃妝豔抹,不怒自威,她眼也不抬,語氣平平:“我想進去看看母妃。”
“可是陛下交代過,不準外人進去探望趙太妃……”
“荒唐。”帝姬輕啟紅唇,臉色愈發顯得淡漠威嚴,“我豈是外人?”
說話時她抬眼一瞥,那眼神像是風情萬種,又似冷若冰霜,語氣像是嗔怪,又像是責難,令人心頭冷不丁顫了一下。
兩個侍衛對視一眼,有些忌憚地讓開了路。
端陽的眼尾是絢麗的花色,提著六角風燈,拖著長長的尾擺,不緊不慢地踏入了禁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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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妙妙往椅子上一靠,將碟子往旁邊推了推:“吃不下了。”
小碟裡的六塊杏雲糕剩了三塊,色白似雲,如同切得方方正正的純白雪塊。
方才她、慕瑤和柳拂衣各嘗一塊,慕聲沒有動筷子。
慕聲望著眼前的碟子,側頭看她。
“你吃了吧,彆浪費。”女孩一眨不眨地注視著碟子裡的糕點,語氣隨意,臉頰卻有些發紅。
慕聲望著那盤糕點,遲疑了片刻,她已經挽起袖子小心地拈起一塊,不容置疑地擱在他唇邊:“喏。”
少年眸色暗了片刻,嘴唇先在她白生生的手指上半吻半蹭地碰了一下,才在她羞惱地鬆手之前,張嘴飛快地咬住了糕點。
淩妙妙切齒地盯著自己的手:“你這人……”
慕聲滿臉無辜地嚼著杏雲糕,眸中飛速地劃過一絲笑。
杏仁的清香襲來,甜味柔軟如雲朵散開,竟是一種有些親切熟悉的質感,像是不會走路的孩子,牙牙笑著觸摸母親裸露的手臂的溫熱感覺……
他順著那感覺走神,太陽穴便猛地銳痛起來,仿佛迷路的人在林中無意踩到了陷阱。
他閉眼定了定神,將杏雲糕咽下去。
“……不好吃嗎?”淩妙妙見他臉色發白,心驟然提到嗓子眼裡。
慕聲的黑眸望著她,半晌才道:“好吃。”
“你這種表情,我還當糕點裡有刺。”
淩妙妙舒一口氣,拿筷子敲敲碟子邊,杏眼裡有一點笑意,“這兩塊也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