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迷霧之城(四)(2 / 2)

“午夜,滿城的煙火盛放,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趙公子如願以償看到了煙花,可心,卻不在那煙花表演之上了。”

“立在他身旁的姑娘,仰頭好奇地看著滿天的光華璀璨,似乎沉醉於其中,姹紫嫣紅開遍,朵朵都在她眸中”。

座下鴉雀無聲,人人懸著筷子,似乎看到了山上那絕世佳人的眼眸。

“你道趙公子這就動了心?”老頭笑著搖頭,“開始的時候說了,趙公子性子內斂,為人倨傲,不是那等輕浮浪蕩之子。看完了煙花,他與那姑娘真的一前一後,一路無言,做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隻是這個姑娘,和他從前見過的都不大相同——見慣了旁人的驚豔之色,嬌羞之態,驟然見著一個對他毫無反應的,反倒覺得自在極了,喜歡與她攀談,何況在此良宵,兩個人同時想到登上這座山看煙花,多麼巧!他一路走,一路惦念身後的那個人,猶豫要不要回頭同她搭句話。”

“他正走神,沒留意腳下踩空,就這樣倒黴地跌進了石洞裡,碰傷了額頭。”

“趙家公子高門大戶,出入城門都是七香車拉的,何曾有過這種狼狽的時候?他心裡懊惱的時候,倏忽一陣香風,一道白影子輕盈地落下來了,他抬頭一瞧,怔住了:那姑娘竟也跟著他跳了下來,毫不猶豫地伸出一雙柔荑,就來拉他起來。”

台下聽眾騷動了一下,低低的笑聲混雜著竊竊私語。

——孤男寡女,深夜被困在一起,倒是不少爛俗話本的開頭。

隻是慕容氏一個姑娘家,有勇氣跳下山來美救英雄,倒是惹人服氣。

“趙公子和這白衣姑娘呆了一晚,說了許多話。隻知道她姓慕容,問她名諱,她又說不出,道父母喚她慕容兒,家鄉在極北之地。”

“不知怎的,她說極北之地的時候,他竟相信得很——極北之地,想必是雪原了,是純白無瑕的冰天雪地,才走得出這一朵一塵不染的雪蓮花。”

“極北之地的一座高山腳下,有一座很小很小的寨子,寨子裡隻有很少的人,慕容氏就是那寨子中為數不多的女娃娃。趙公子聽著,有些明白了——深山裡來的姑娘,難怪沒見過煙花。”

“按趙公子的脾氣,旁人很難投其所好,他喜歡真實,討厭矯飾,討厭到了苛刻的程度。可是眼前的慕容氏一言一行,都像是為他量身打造,他不可避免地動了心——在他故去的二十年光陰裡,頭一次地,主動地喜歡上了一個女孩。”

“當風掀開她的麵紗的時候,趙公子呆住了。他的姿容昳麗,世人誇他貌比潘安,可是當他看見慕容氏的臉,他便想,自己的樣貌在她的麵前,才是最大的矯飾。”

“美人麵孔是天工造物,一氣嗬成,短一分則寡淡,多一分則妖豔,她便是那個恰到好處。更關鍵的是,她眸中天真,似未經塵世沾染,美而不自知,才是殺人利器。”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很難想象那是一種怎樣的美,隻能抽象地將她感知,就像感知無方鎮輕柔的雲和濃鬱的霧,大概也是這樣的絲絲縷縷,纏纏綿綿。

淩妙妙的筷子無意識地絞著碗裡的桂花糕,將它夾成了稀碎的塊,看起來慘不忍睹。

“趙公子想,這個女子,他要定了。”

“一個風華絕代的公子,在帶著必勝的目的去獵取一個女子的時候,沒有人逃得過他的掌心。”

“慕容氏的寵辱不驚,並非是性子裡的高傲,相反,她的性子平和得很——諸位或許不信,那是因為她從山下的寨子裡出來,還沒見識過這滾滾紅塵的紛亂。一個天真的女人,第一個遇到的人,便是一個認準了要她做妻子的人,她怎麼可能有翻身的機會?”

台下一陣細細的唏噓,似乎不太滿意這樣的美人就這樣被人收入囊中。

慕聲聽得不太專注,伸手將她的碗拿走了,又夾了一整塊邊角完整的桂花糕,喂到她嘴邊。

淩妙妙下意識地叼住了桂花糕,發現是他,恨鐵不成鋼地拿著筷子在他手背上輕輕打了一下,“好好聽,認真聽!”

少年漆黑的眸子一閃,有些委屈地捂住了手,扭頭看向那喋喋不休的老頭,按著碗,開始一點點吃她那碗被夾碎的桂花糕。

唇齒間甜味蔓延,他的嘴角又無聲勾起來。

“這一年三月,慕容氏嫁給了趙公子。趙公子為人很爽快,既娶了慕容氏,自感人生圓滿,便決心不回長安了,一心一意定居在無方鎮,萬貫家財終可棄,功名利祿皆可拋——他壓根不在乎。”

“成婚以後,趙公子發覺,他這位妻子對於感情的感知有些遲鈍,人□□故,她多半不懂,他一樣一樣慢慢教過來,便像是給一副未畫就的美人圖,點上了明亮的眼睛一樣——慕容氏過了一段蜜裡調油的日子,愈發美得驚人,驚動了鄰裡街坊,她穿的衣裳,戴的首飾,哪怕泡澡的花瓣,轉瞬便被全城女子競相模仿。”

“趙公子自然是愛她的,可是他總覺得心裡不踏實——這樣一個女子,容顏絕美,性情溫柔和善,一心一意地照顧他,似乎沒有任何缺點,他不知道要怎麼愛她,才能配得上她的這般完美。”

“……”台下的人怔怔聽著,陷入沉思。

“很快,這無謂的煩惱便消失了,次年五月,榴花綻放的季節,慕容氏有孕。趙公子終於覺得心滿意足——飄在天上的妻子,終於像是踏入了凡塵,她即將為自己生下一個孩子,這個孩子,有一半是他的骨血,脫離了他無法造就。這是他和慕容氏愛情的證明。”

“趙公子握著妻子的手,在桌上畫院外芭蕉。這個冬天,她已身懷六甲,趙公子對她笑道:‘此子是你我心中期許,就叫做子期,好不好?”

慕聲倒茶的手驟然一抖,茶壺蓋掉了下來,滾燙的茶水徑自從圓口潑出,嘩啦一下澆在他手背上,手背上的皮膚立即紅了一大片。

淩妙妙嚇了一跳,在一片熱氣蒸騰中,飛速地將他的手拉離了桌麵,斥道:“你怎麼回事啊!”

“……”他的眸中是深重的茫然,似乎完全沒有感到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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